黑袍袍角落地,阿諾因慢慢地蓋上兜帽,轉過頭去看那位騎士,而對方隻是進入了相鄰的另一間小屋,拿出了一把砍刀,在跟阿諾因相鄰十步不到的地方開始剝野狼的皮。

這時候他才發現對方把那頭狼帶了回來。

這裏的氣溫溫暖適宜,他掩在袍子之下的手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很怕高溫會引發出自己畸形變異的部分,更怕會讓騎士發現他是個怪物,所以即便貪戀熱度,也克製地向後挪了挪。

旁邊傳來騎士處理狼屍的剝皮削骨聲。

小怪物又困又累,兜帽滑得很低,幾乎遮住了他的臉,但阿諾因還是撐著沒睡,小心地搭話:“謝謝您救我……我叫阿諾因。”

“凱奧斯。”

這是騎士的名字。

阿諾因先是茫然地反應了一下,隨後發現對方告訴自己的是他的名字,略感驚訝地記了下來。他在心裏重複了一遍“凱奧斯”,總覺得這名字在奧蘭語裏不是什麼好寓意。

但這話怎麼能說出口呢,他麵對的可是虔誠的贖罪騎士……就算是在裁判所中,為了洗清自己罪孽,而如此苦行的騎士也沒有多少,何況是離聖城薩利米斯這麼遠的迷曲之都。

阿諾因悄悄地看他,他看著騎士處理完手上的野獸屍體,將可食用的部分用清水洗淨,然後拎著殘渣廢料走了出去,連一點給阿諾因的表現機會都沒有。

過了一小會兒,凱奧斯回到房間裏,熟練地洗淨了手,將臉上的半鏤空麵罩取了下來。

那是聖騎的製式裝備,而且做工非常優秀,從鼻子到嘴的部分都是實心的,鐵麵一直護到咽喉,而眼睛的部分則是交叉如網的鏤空設計。

麵罩取下,騎士先生的繃帶就更加明顯了。那些蒙住眼睛的繃帶看起來整潔但陳舊,似乎他已經很久都看不到了。但這樣的行動自如,讓阿諾因猜想對方的聖光加持一定非常強,換而言之,這是一位虔誠、而且強大的贖罪騎士。

對方有一頭漂亮的金發,教會認為金色是聖潔的顏色,這樣的發色應當很符合大多數人的審美……阿諾因不動聲色地想著,順帶想到了自己的黑頭發。

大陸上少見的發色,被稱為魔鬼的贈禮。

一份讓他變得更美、更像個怪物的贈禮。

他收斂蔓延而開的思想,借著火爐裏燃燒的餘火望過去,見到除了蒙眼繃帶外的高挺鼻梁、薄厚適中的唇,從外表上來看,對方的英俊在阿諾因見過的人之中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連同被頭盔壓得微亂的金發,也帶著一股聖潔偏移軌道、殺氣迸發如野獸的性感。

他及時收回視線,避免讓對方感知到,並且努力地思索自己可以做點什麼來回報對方。

處理過的狼肉串在鐵針上,騎士靠近過來,坐到火爐邊烤肉。

阿諾因想要讓出地方交給對方,被凱奧斯摁住了胳膊,隻得忐忑地坐在他身邊,等候著對方如審訊般地疑問。

但直到烤肉飄出香味兒,他也沒等到對方的質詢,仿佛自己的來曆、身份、為什麼會出現,都跟這位騎士大人沒有關係,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出現,就像老虎不在意兔子闖進自己的陣地。

阿諾因垂著頭看他烤肉,幾次想說“我來幫您吧”,可他實在沒有烤肉做飯的經驗……他過去十二年的日常,都被教會當預備聖子那樣養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隻不過他的人生飽受擺布,沒有自主地生活過一天。

藥劑和針管打進身體裏,每一次都疼得要命,魔物部分的植入手術接連不斷,後遺症和並發症到現在還如詛咒一般糾纏著他的身軀……阿諾因已經過了憤慨不平的時期,他活著的每一日,都在努力地在跟這具廢棄的身體和解。

因此,他怕做得不好,會惹怒這位騎士,而且就算騎士先生不對他的過錯生氣,他也會為此愧疚的。

烤肉上滋滋冒油,香氣越來越濃。凱奧斯在狼肉上刷滿自製的果醬,這種香氣陡然帶著點甜蜜的味道。

阿諾因暗暗地埋怨了一下自己的笨拙無用。在烤肉的過程中,他漸漸放下警惕,發覺騎士對自己是真的沒有什麼想問的。

塗過了果醬的肉質鮮嫩無比,油脂滴進火堆裏,連鐵針都燒得滾燙。

凱奧斯收回手,將其中的一串烤肉遞給了身旁的少年,在阿諾因遲疑的時候,淡定冷酷地塞進了他手裏。

小怪物隻好虔誠地雙手接過,渾身僵硬地握在手裏,餓又不敢先吃,更怕沒有什麼能回報。他不知道對方的聖光加持能到什麼程度,怕哪一天騎士的聖光加持過於強大,忽然能看到四周,見到自己穿著巫師袍坐在這裏,吃他的住他的,真是一個不要臉的巫師。

那可太危險了。

阿諾因裝作像不知道聖光加持這回事兒似的,小心而迷惑地輕聲問:“凱奧斯先生……你的眼睛……?”

“看不見。”

“可是……”

“耳朵好用。”騎士抬起頭,朝發聲的地方“看”去,所對的位置極其精準,“能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