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棋局開始了
外書房。氣氛沉悶地似是冬日陰霾的天氣,晦澀,厚重。
賈璉跪在地上,右額角處被茶盞刮開了一道口子,殷紅的鮮血合著滿麵的茶水一起,順著眼角劃至下巴,點點滴落在衣襟之上。月白色的綴花長衫,本便已被茶水染了清綠。血滴落入,刹那間暈開了一朵紅花。腰間下垂的宮絛玉墜之上仍掛著一片碧清的鐵觀音的茶葉子。腳旁是碎裂的茶盞瓷片。
座上的賈赦橫眉怒目,右手一片濕潤,便是寬大的衣袖也沾了些水漬,顯見得是尋了茶盞砸過去的時候太過急躁,被淌出來的茶水弄濕了去。
屋外的下人隔著數丈之地,遠遠瞧著,卻誰也不敢靠近。隻能低眉垂首,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
屋子裏鴉雀無聲,靜默,靜默,再靜默。死一般的沉靜。
賈赦瞧了瞧賈璉,那自傷口泯泯流出的鮮血布滿了半張臉,便是眼周也盡是粘稠的血液,麵目可怖。賈赦既惱更悔,望著賈璉,又多了幾分心痛,數度啟唇,終是瞥過了臉去,道:“好好回去歇著,今日的事就此作罷!”
這般便是不再怪罪賈璉,隻卻也沒有準了賈璉所求了。賈璉如何甘心?
賈璉雖是跪著,身子卻越發筆直了起來,紋絲不動,對自己傷勢絲毫不顧,卻是半分也不退讓。賈赦哪能不氣?指著賈璉的手指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父親,如今日這般的事,這些年出過多少回了?難道父親還看不清楚?這偌大的榮國府,可惜早沒有我們的位子!”看著賈赦氣得渾身顫抖,賈璉卻似是毫無畏懼,字字珠璣,鏗鏘有力,“父親若是念著這府裏,可想想,這府裏的人可念著父親?父親若是念著爵位,兒子在此起誓,必給父親再爭個爵位回來!比這榮國府風光數倍!”
賈赦一陣,既懊惱賈璉的忤逆,又被賈璉的豪言壯誌震住,驚歎歡喜,更激起了那麼一點澎湃來!望著賈璉,一時愣住,竟沒了言語。
賈璉的雙手在袖裏握緊,今日,他勢在必得。此前,他因有幾分心急,遣了旺兒福兒去搜集證據,這事本就做的不隱秘。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賈赦被訓斥,不過為了一盞美人燈。如何能不讓他多思多想?
是賈母發覺了他的意圖,想要保王氏,所以借著賈赦來給他警告?還是……不論是與不是,發生在這等節骨眼上,賈璉卻不能以巧合論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讓告知旺兒,叫福兒暫且先收了手。要說證據,手頭這些也盡夠了。雖有證據在手,但要安排諸多事宜,麵麵俱到,卻也總要一番功夫,不如明麵上先且作罷了。讓賈母先且放鬆了警惕,才更好成事!
隻是,他思慮的樣樣不錯,隻若沒有賈赦的同意參與,卻也枉然。
如此,賈璉定了定心神,不顧賈赦氣怒,又道:“難道父親便不想揚眉吐氣一回?咱們忍氣吞聲了這麼多年,若再不出手,他們隻當咱們好欺負呢!父親想想,倘或此事成了,不但父親名譽多了回來,外頭人會如何看二叔一家?母親不慈,不顧祖宗禮法,偏寵幼子;幼弟不恭,恃母親偏幫,不敬兄長,篡奪兄長爵位。父親可想瞧瞧若這等流言遍布京城,祖母和二叔會是何等臉色?
還是父親甘願苟居偏院,任由他人說到好逸惡勞,貪淫好色,揮霍無度?日日裏看他二房的臉色,時時擔心老太太心情不爽時訓斥?”
這話說的有些大逆不道,好在此間除了賈赦與賈璉,再無他人。便是外間守著的兩個小廝,也皆是離得遠了,聽不真切,便是聽真切了,也是自己人。不敢說賈赦這院裏便沒有他人的眼線,隻有周氏的手段擺在那裏,橫豎進不得主子身的,不過打聽得些不緊要的東西罷了。且,這書房不同其他之地,賈璉管束極嚴,非心腹之人,是不得進的。
這話雖有些不妥,但卻正好切中賈赦的要點。賈赦這些年被賈母和賈政傷的很了,如何會不想揚眉吐氣,將往日的恩怨一並償還回去?
賈璉瞧見賈赦神色,便知他已動搖,趁熱打鐵,又道:“父親所慮者,不過爵位與宗族。爵位之事,兒子自當給父親再掙個回來。至於宗族,父親覺得如今宗族如何瞧父親?而倘或此事過後,祖母與二叔被世人詬病,而父親孝義之名永傳,宗族會如何選擇?”
賈赦動不動,雖仍舊沒有說話,麵色卻已能瞧見幾分喜色。
正巧,周氏聽聞消息,由蘇遊山家的扶著,一路趕了過來,才走到院門口,眼瞧得賈璉被血糊的半張臉,心下大駭,身子一晃,若非蘇遊山家的撐著,隻怕便要暈過去。三步並做兩步上前,忙拿了絹子給賈璉止血,一邊又衝院外守著的小廝道:“都是死人不成!二爺都傷成這樣了,還不去請大夫來!”
那兩個小廝,遠遠站著,聽得周氏此言,不敢靠近,卻又心裏害怕,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麵麵相覷,竟是誰也不敢動。要說周氏這話也著實冤枉他們。這書房何等地方,且賈赦與賈璉方才那股子勁,若沒上頭的允許,他們哪裏敢動?
賈赦自知周氏將賈璉當做了命根子,這會兒上了賈璉必不肯罷休,瞧著賈璉那模樣兒著實唬人,賈璉本也有些後悔,隻他素來好麵子,卻是不肯低頭,嘴上倔道:“他不是日夜盼著要去那戰場上走一遭嗎?這點子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