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果隻是拆開信件來看一眼,就並不違反他的原則了。
在小鎮磨蹭了一日,直到看到女孩兒寄出回信,他才又掏出鐵絲把信偷走,由他親自送給那個叫羅平的老人。
女孩兒的信上這麼寫道:
平:
山上的梨花兒開了,門口的桃花兒開了。你真的想我嗎?真的想我,你怎麼不來?
此致
蘇眉
既是忘年,人又在兩處。不知怎樣的真愛才能這樣有決心。郵遞員竟然對這段看上去不怎麼健康的感情產生了興趣。偷看他們的來往信件成為了習慣。
老人說:
那次回鄉的機會沒有把握住,是我最為後悔的事。若不是我一時猶豫,現在也不會如此痛苦。
女孩兒說:
春姨笑話我像個望夫崖,李蛋也笑話我像個望夫崖。盼不到你的人,盼封信來都是好的。
老人說:
我無時無刻不在煎熬。我也想去你那裏,可我也有我的苦衷。請你再等等,再等等。
女孩兒說:
你隻記得我對你的愛,永世不變。我對你的愛,永世不變。
果然是一對不容於世俗的苦命鴛鴦,不知一開始是如何相識的。郵遞員想想人間感情,不禁有些唏噓。
某日再次拆開老人的去信,饒有興致地打算讀。
沒想到被信紙上的字跡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信上寫著:
眉:
又思念起你的模樣。大長辮子,大眼珠子。白襯衫,白球鞋。甜甜的聲音,甜甜的笑容。
此致
羅平
事情有點兒奇怪。焦急地挨了數日,終於又拿到女孩兒的回信。這一次,濃密的恐懼幾乎將他吞噬了。信上寫著:
平:
山上的梨花兒開了,門口的桃花兒開了。你真的想我嗎?真的想我,你怎麼不來?
此致
蘇眉
這是他媽的怎麼回事?通信還有循環播放?他們倆什麼意思?
腦子裏“咚”的一聲,郵遞員忽然反應過來什麼,兩個人互通的信件一篇篇浮現。
有問題。
每一篇都言簡意賅,每一篇都模棱兩可。根本不像是異地的情侶應該寫出的洋洋灑灑的情書。
更重要的是,每一篇都不像好好說話。
去信與回信之間似乎沒有什麼邏輯關係。
與其說是互通的信件,似乎雙方都更像是一個孤單的鬼魂,不知所謂地發出得不到回應的囈語。
媽的。這一對收信人和寄信人,到底是什麼東西?
郵遞員想,局長有事情瞞著我。
他顫抖地放下那張無比邪乎的信紙,衣衫全部被汗打濕。他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騙局。身邊都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郵局下班後,郵遞員敲開了局長的門,和他說了最近遇見的怪事。
局長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問:“你竟然私拆郵件?”
郵遞員說:“老總,不私拆郵件,你瞞著我的事,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今天你別想避重就輕,請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死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郵遞員在一次工作中遭遇意外。送信的小鎮發生了強烈地震,他被倒下的瓦房掩埋,再也沒能出來。
因為在山裏,動蕩劇烈,房屋質量也不佳,來得又突然,所以受災情況極其嚴重。小鎮上幾乎無人生還。
但郵遞員卻發現自己醒來了,醒來之後,仍坐在郵局裏。局長模樣的人正慈祥地看著他。
郵遞員問:“我……沒有死?”
局長說:“很不幸,死了。”
郵遞員又問:“那怎麼……”
局長哈哈笑著說:“這就是死亡的世界。你現在能看見的人,也都是死人。死人也要吃飯,要掙錢。更好的是,死人,也需要寄信。我給你一份同生前一樣的工作,待遇也不變,你幹不幹?”
就這樣又做了幾十年郵遞員。雖然相貌仍是去世時的小夥子狀,但體力似乎不如從前。他已經向局長申請了退休,想過幾年舒服日子。沒有想到工作的最後,被他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