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同時活在兩個月前的博物館裏,站在畫家身後,輕輕地問:“你喜歡這幅畫?”
當然,也活在更久更久更久之前的世界裏。
那個世界裏,她是個奴隸。
雖然出身低賤,但她很喜歡看風景,看陽光,看人物。所以當她知道有一種叫作畫家的人,可以把她熱愛的一切都留在畫布上的時候,她發自內心地為這個世界讚美。所以當她被當時一個很有名的畫家買來當作模特時,她曾感謝過上帝的恩賜。
她沒想到,曾經的奴隸生涯,考驗的不過是她的肉體。成為畫家的模特後,日日承受煎熬的則是她的靈魂。
畫家以她為模特,創作那幅後來舉世聞名的畫作那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為痛苦的回憶。為了捕捉少女微妙的情欲與憂愁,他每天在作畫前都要侵犯她的身體。失去所有尊嚴,卻不能割舍感情。那種恨不能死掉的心情永遠盤桓在她生命裏,即使這個時空的生活再開心,她的心髒也總有一部分在滴血。
這就是她悲喜無常的原因。
“不能離開嗎?”畫家默默地聽完,問她,“你已經不再拘泥於身體,難道不能從那個時空離開嗎?”
畫妖絕望地搖搖頭:“哪一個時空都可以,唯獨那個不行。那是我存在的原因。離開了那裏,我自己也會不複存在。如果可以選擇,我根本就不想再次從畫布上醒來。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可能也早就……可是現在……”
畫家考慮了很久,沒有人再說話。房間裏安靜得可怕。
“我知道了。我會離開。”畫妖打破了尷尬,她笑著說,“沒有遇見你之前,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平白多了這麼一段時光,我已經很感激……”
“嗯。你離開吧。”畫家說,“離開那個世界,到這個世界來。”
畫妖抬起頭,不解地望著他。
他拿起畫筆說:“不就是一張畫。我也一樣是畫家。我也有一樣的模特。他能畫出來的東西,我也畫得出來。”
等到陽光合適的時候,她靜靜地穿起廉價而有質感的紗衣,坐在畫家麵前。
在暗室打好需要的燈光,她靜靜地穿起他借來的複古紗衣,坐在畫家麵前。
畫家在她麵前踱步,她驚恐地望著他。
畫家在她麵前踱步,她熱愛地望著他。
畫家終於找到了感覺,他衝上來,一麵小心不弄亂她的衣服,一麵粗魯地侵犯她的肉體。
畫家終於找到了感覺,他衝上來,一麵粗魯地弄亂她的衣服,一麵溫柔地進入她的身體。
畫家終於站在畫布前,他認為她右耳珍珠耳環的反光影響了整個畫麵的布局,走過來將它一把扯掉。他讓她的頭再轉過去一點兒,他不想看見耳垂的血。
畫家終於站在畫布前,他感到她的耳朵缺了一些什麼,於是走出房門,去給她挑了一對珍珠耳環。他輕撫她的耳垂,輕輕地為她戴上,然後讓她的頭再轉過去一點兒,不要露出右側環的反光。
她的心像深海一樣沉。
她的心像朝陽一樣燙。
她終於流出眼淚。畫家再也控製不住怒火,伸出手掌,狠狠地打在她臉上,說:“今天的時間又他媽浪費了!”
她終於流出眼淚。畫家在她身前蹲下,用手指擦拭她的眼角,說:“小妖,我畫完了。”
她捂著滾燙通紅的臉頰,倔強地看著畫家,說:“親愛的,我要走了。”眼神裏什麼都沒有。
她握著畫家粗糙的右掌,呼吸濃烈地看著他,說:“親愛的,我準備好了。”眼神裏包藏著整個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