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夾著煙垂在身側,吐出一口煙,不帶情緒地說:“她住隔壁,家裏有個兒子,十九歲犯了事,在外逃了十年,沒敢回家。音信早斷了,也不知道在外麵是死了還是被抓了,反正她要等。”
胡塗嚼石榴的動作慢下來,他把椅子偏轉一個角度麵對梁笑生,規規矩矩坐好聽他說話。
“聽說開發商要收購這片土地,愁得吃不下飯,她一直沒簽搬遷協議,整天嘮叨她兒子哪天回來找不到家……嘁,煩的要死。”梁笑生掏掏耳朵,仿佛大嬸就在他耳邊哭訴,“村裏基本都是老人帶著留守兒童,在外務工的子女聽說要拆遷,陸陸續續回來簽字,聽說能拿幾萬塊,能住公寓樓,就笑得合不攏嘴。”
吸了一口煙,煙霧繚繞間,梁笑生說:“對於生老病死都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推平家園跟挖他們祖墳有什麼區別。”
說完冷冷地牽起嘴角,也不知在嘲笑誰,“但是有誰會在意?半隻腳都邁進棺材的一群人,隻會默默忍受、自憐自艾。”
“你在意。”
晉冬用鞋尖踢踢台階邊緣,聲音低低的、卻很暖。
有顆石榴籽卡到喉嚨,胡塗咳了一下,懵懂地看向晉冬,跟不上他的思路。
梁笑生一僵,他用食指彈去煙灰,問:“你知道些什麼?”
“如果沒猜錯,劍橋物理化學係畢業,對吧?”
晉冬說得不急不緩,卻把胡塗驚得一愣一愣的。
我勒個去,劍橋畢業的來當小學英語老師?大神啊。
楚青把帽子從臉上揭開,轉過頭,淡色的眼眸看向梁笑生,對這段對話產生了興趣。
晉冬繼續說:“看到裝飾櫃上的合照,很巧,剛好認識照片裏的肖逸安,你們應該是校友,前段時間他與某非營利組織打交道,我猜,你是被他引薦的。”
“人脈挺廣。”梁笑生將吹亂的頭發撥到耳後,被看穿也不在意。
目光直視前方,看到遠處的碧瓦藍天及青山,輕哂道:“人類就是地球上的細菌。”
胡塗默默掏出手機,打開便簽,把金句記下。不得不歎服,大神就是大神,說的話犀利又貼切。
沒過一會,大嬸又折回,她搬來半人高的竹筐,胡塗趕緊把還沒吃完的石榴塞旁邊楚青手裏,站起身過去幫忙。
楚青:“……”
還真是不客氣。
竹筐裏是一包包用牛皮紙困住的東西,他問:“阿姨,這什麼?”
“早上新摘的茶葉尖,上午剛炒完出鍋,這是最嫩的一批,我們都不拿出去賣哦。你們來了沒什麼好招待的,拿回去吧。”
大嬸說得誠懇,胡塗看向晉冬。
晉冬輕微地搖頭。
胡塗提著半邊籃筐,婉拒道:“阿姨,無功不受祿,這太貴重了,再說年輕人不愛喝茶葉,給我們也浪費。”
大嬸突然紅了眼眶,抽了抽鼻子,按住他的手動情道:“小夥子,一定要收下,能幫忙守住家的人,隻有你們了啊。”
按住他的那雙手,指關節粗大、皮膚皸裂、裂口間藏著黑色的汙垢,但仍舊是雙溫暖的母親的手。胡塗心中一抽,忽然明白她充滿期待地等下去是為什麼。
沒有哪個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
楚青低頭,看著手中晶瑩剔透的石榴,送一粒到嘴邊,咬破的瞬間,酸酸甜甜的汁水刺激味蕾。他點點頭,覺得味道不錯。
遲遲未動的設計稿,終於有思路了。
晉冬沒有看正在抹眼淚的大嬸,心中的觸動被硬生生壓下。跟從前一樣,這次項目中,他也不會被利益之外的因素影響。
……
中午吃飯,胡塗特意看向梁笑生身後的裝飾櫃,上麵果真擺了一個相框,是幾個年輕人在英式建築前的合照。
他看看照片裏還很青澀的梁笑生,又跟麵前這張不羈的臉比對了一下,忍不住發問:“梁老師,以你的學曆,怎麼會想到來這裏當小學老師的?”
“喜歡。”
梁笑生吃飯時很專注,頭一直低著,不是夾菜就是扒飯。
胡塗:“……”
價值觀也太豁然了。
梁希音拄著筷子,扭頭看旁邊的男人,眼神裏滿是溫柔,伸手將他略長的頭發撥到耳後,她嘻嘻一笑:“梁老師一開始是高中老師呢,學校裏第一個市狀元就是他的學生。”
祁崎接著問:“後來呢?”
梁希音還未開口,梁笑生盯著盤子裏的茭白,夾了一筷子放她碗裏,麵無表情:“後來要跟這丫頭談戀愛,避嫌,辭了。”
晉冬停下筷子:“……”
楚青被湯嗆到:“……咳咳……”
胡塗驚得下巴差點掉到碗裏:“……”
祁崎翻出紙巾擦嘴,沒了胃口。
這碗高級狗糧他咽不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梁氏夫婦是師生戀,梁希音高二時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