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虞自然不可能消失,隻是他找不著罷了。
阿爹已經罰她跪了一百年。
除了吃飯、就寢,一睜開眼就得乖乖地去小殿裏跪著,連青魚也不能多見。
普淵山是座平平無奇的小山,至多不過風貌秀麗些罷了。山巔之上,卻有一處凡人怎麼走也走不到的地方。不說凡人,其他的妖族和魔物也從不出現。
無論四時如何變幻,寒暑如何更替,人間大業成敗幾何,普淵山還是這座普淵山,山巔的幾座竹屋小院,小小殿宇,千百年來,也一直是這個樣子。
隻是跪在殿裏的人悄無聲息長大了一些。
……
當日阿爹突然現身,在少傅府邸將她找到時,眼中不由分說現了殺戮之氣。
無虞隻是一錯眼的時間,就看到白承夙身後的那個人影現出身來。
那人一身灰袍,頭發半束,青年模樣,俊極雅極,看上去比白承夙也大不了多少,不是阿爹還有誰?隻是麵無表情,臉色緊繃,周身散發出凜冽的冷意,小小寢宮裏的幔帳幾乎被那寒意侵蝕得翻飛起來。
他一現身,負在身後的手即刻伸出,捏出一個氣訣,手上金光一閃。
“阿爹不可!”無虞不假思索撲了上去,隻要慢了一瞬,大約就無藥可救了。
來人見她撲來,緊閉著的嘴唇一抿,咬了咬牙,手上的攻勢終究是收了,隻是眼中寒意絲毫不減,後退了幾步。
無虞擋在白承夙昏沉下去的身子前,鬆出一口氣。這才發覺手腳發顫,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似地一咕嚕軟下來,撲跪在地。
阿爹垂著眼皮看著她,不言語。
無虞手腳並用,爬上前去抱住阿爹道:“無虞錯了。爹爹,你莫傷他。”
她以前在山中不懂,入了人世短短十年,總算有所長進,一眼就看穿了她爹的意圖。當即先抱了大腿再說。
阿爹依然不言語也不動。
“小樹乃是我除了青魚之外唯一的朋友,又是個什麼都不能的凡人,殺了他,有什麼好?”
阿爹背在身後捏緊的拳頭放了下來。
無虞恬著臉:“我跟阿爹回去,再也不出來了。”
“好。”阿爹冷冰冰地出了聲,“我不出聲,你一步也不許離開。”
無虞猛點頭。
父女博弈,最後終究是以阿爹心軟告終。
但一直到領了她回到山上的時候,阿爹臉上還是綠油油的,目光如冰如劍,想要在她身上挖出個洞來似地。
無虞像個鵪鶉似地縮著脖子一動不動,生怕他老人家一氣之下來個大招將她打得灰飛煙滅。誰知他長籲短歎了好幾日,最後還是沒舍得碰她一根手指頭,隻是嚴令她每日在阿娘的牌位前跪著,隻要他不說,便得一直跪下去。
無虞心裏還挺慶幸。她被罰慣了,何況保住了白承夙一條命,什麼罰她都能領。
青魚偷偷來瞧她,要給她塞軟墊之類,都讓她給拒了。
做錯了事,就要心甘情願地領罰。況且這有什麼難的,她前幾百年都跪習慣了。
這一百年過去,時間是長了點,但也不算難熬,山上的日子比人世間好過。無虞自然是又長大了一些,她也知道,世上已無太子承夙了,他肉體凡胎,必然已經湮沒於塵土了。
再不能見了,不知道是好是壞。但阿爹沒傷他,令他好好活了一世,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隻要阿爹不再生氣,她就心滿意足。
青魚那日來傳話,道是已經過去了一百年,師父說了,起來吧。
她出得殿來,斜眼看青魚道:“真的?”
青魚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真真的。”
青魚如今也拔高了一個頭,早已經比她高了,成了個清俊的少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