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了這一關,事情就好辦得多了!罷餉窗蛋的枚ㄖ饕猓譜隰說男那橛湧勢鵠礎K槐咭性詿仙希拍誇雷虐渡襄棋味木拔錚槐卟蛔躍醯厙崆嵊彌竿坊鞔蜃糯澹咂鷚恢Я饜械納⑶患橇魎猓餃遙諦侶蹋韃謝ā?一陣陣柳綿兒,春思滿天涯。
俺獨立斜陽之下
猛銷魂,
小橋西去路兒斜……
這首調寄《采茶歌》的曲子名叫《送春》,出於鬆江一位散曲名家施紹莘之手。
由於曲辭俱美,在江南一帶傳唱頗廣。不過,黃宗羲本不善於唱歌,平時更是絕少開腔,這會兒因一時高興,才隨口哼上幾句。結果,唱跑了調兒不必說,有些句子還忘記了,隻好哼哼唧唧地含糊過去。這麼下來,頂好的一支曲子,給他唱得怪裏怪氣,充滿了“嗯嗯啊氨之類的拖腔,坐在船頭甲板上的書童黃安聽了,掩著嘴直笑。黃宗羲卻毫不理會,隻管自得其樂地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偶然回過頭去,視線落在弟弟黃宗會身上,他才停下來。
“嗯,你在做什麼?”由於發現那位新選貢生正盤腿坐在船板上,低著頭,聚精會神地檢點著帶來的銀子,黃宗羲疑惑地問。
黃宗會抬起眼睛,敏感白淨的臉上現出苦笑,沒有做聲。
“莫非短了數不成?”由於這些銀子得來不易,黃宗羲不由得探過身去。
黃宗會搖搖頭:“短倒不短,就是……”他沒有說下去,隻是默默撥弄著那一小堆形狀不一的銀子。
黃宗羲瞧了瞧弟弟,有點明白了。他擺一擺手,安慰說:“論理呢,你這次要辦的不是小事,一點錢不花是不成,可怎麼打點,也隻能‘看菜下箸,量體裁衣’。
京師那種地方,你要放開手腳,就算帶上個萬兒八幹,也未必夠花;但手頭捏得緊點兒,有這麼七八十兩,也盡可對付得過了。況且從留都進京的官船,幾乎日日都有,為兄已經想過了,打算托那邊的朋友,尋上一位相熟的官員,捎帶你一路,便連腳程錢也省卻了。到京之後的食宿,也可以托人照應一一哎,隻管放心,這些事包在為兄身上就是。”
“可就怕如今京師裏,光憑這個辦不成事。”黃宗會悶悶不樂地皺著眉毛,“聽人說,那裏上下左右全是衙門,連打個噴嚏都會碰上關節,都得打點。況且,那送銀子的花樣也有講究,不能照直送,嫌瞧著不雅氣。眼下頂時興是送‘文房四寶’,送‘書’。不打開看不知道,原來那硯台是金子鑄的,筆管是銀子打的,那些書,一函一函全有‘書帕’,也是非金即銀……”黃宗羲緊皺眉毛聽著。“行了!”他厭惡地打斷說,“該理會的你不去打聽,不該理會的你倒打聽得挺仔細。照你這等說,朝廷裏豈不是全成爛泥汙了?那麼國家還有什麼指望?我們還應什麼考,出什麼仕?幹脆趁早卷鋪蓋回家,豈不更好?”
停了停,看見弟弟低著頭不做聲,他又解釋說:“自然,公行賄賂、貪贓枉法不是沒有,可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又豈能隨波逐流,任其擺布?須知我輩不出仕則已,若然出仕,便當以振衰起溺為己任,以更新弊政為職誌,方不致辱沒了家風!
你不見我前年進京,就隻帶了三十兩銀子,住了四個月,一份禮沒送,不也照樣對付下來了?”
做弟弟的垂著眼睛,揉捏著手中的一塊碎銀,半晌,才訥訥地說:“二哥說,大哥前年那一遭沒考中,不是文章不如人,就在舍不得花錢打通關節。他叫弟這一次不可吝惜……”前年進京時,黃宗羲之所以處處節省,一來是不肯服“財可通神”那個邪,二來也是考慮到家境困窘,必須盡量減少開支。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到頭來競成了弟弟們私下譏議的話柄!頓時,一股怒氣從他的心底裏冒了上來,眼睛也隨之睜圓了。
“胡說!”他嗬斥道,“不吝惜銀子?說得闊氣!莫非你們還藏著萬貫家財不成?那就隻管花去好了,我決不攔著!可是你們有嗎?啊?有嗎?”
自從父親死後,黃宗羲一直擔負著教育弟弟們的責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種“積威”。所以,看見長兄發了火,黃宗會不敢再強嘴了。他垂頭喪氣地把攤開的銀子重新收拾好,然後躲到一邊去,拿出一部《明文定》,管自低頭用起功來。
黃宗羲卻餘氣未消。無疑,他平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委屈從俗,毫無骨氣,為著達到某個目的,便不惜與邪惡同流合汙。正因如此,前年在北京時,他才那麼堅決地拒絕周延儒的薦舉,毅然南歸。雖然許多親友都覺得他過於意氣用事,甚至認為他“傻”,但他卻毫不後悔。過後不久,周延儒在清兵人塞期間,就因謊報軍情,畏敵避戰,加上貪贓枉法的劣跡敗露,被震怒的皇帝下獄賜死,還抄了家。此事證明黃宗羲確有先見之明。然而,時至今日,由自己一手教育成長的兩個弟弟,一心隻想著博取功名,竟連立身做人的準則都拋到了腦後,這確實使黃宗羲大為光火。不過,弟弟的那些話,又使他重新想起朝政的黑暗腐敗已經到了多麼深重的地步;而自己剛才猜想,改革的契機可能已經到來,是否過於樂觀了?這積重難返的局麵,難道真的還有改變的希望嗎?正是這種突然湧現的疑問,敗壞了黃宗羲那一度頗為勃發的興致,使他感到氣悶、惱火,而又茫然。“不,即便如此,事情還是有希望的,既然朝廷有力量把局勢穩定下來,就證明國運未終,元氣尚在,隻要當道諸君子同心協力,一步一步做去,總有辦法把朝政引回到正軌上來!”他固執地、竭力地為自己鼓勁。同時,為了證明自己這種判斷是有道理的,他開始回想弟弟剛才的說法是何等的混賬和荒謬,並打算給予更嚴厲的訓斥。
然而,當他回過頭去,卻意外地發現,黃宗會也從書本上抬起了眼睛,眼神顯得那樣膽怯、可憐,充滿著討饒的意味。依稀就像當年,黃宗會還是一個孱弱的少年時,因為做錯了事,被大哥叫到跟前的那種模樣……一絲溫軟的感覺,有如輕風拂過琴弦,使黃宗羲的心分明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哽咽住了。有片刻工夫,他皺起眉毛,咬緊了嘴唇,試圖抗拒這不合時宜的幹擾。
然而,到底沒能辦到。“哼,衝著眼下是在船上,免得讓船家聽了去,姑且先記著賬。待上了岸,再同你說個清楚!”他悻悻地想,隨即背過身去,沉著臉,在船篷邊上坐了下來。
三
坐落在姚江中遊的紹興府城,稱得上是一座風貌獨特的城市。
它扼控著省會杭州與浙東地區的交通,城中水網縱橫,幾乎每一條街道,都有內河與之並連,船隻進出十分方便。又因為本地盛產名茶和佳釀,所以茶館和酒店,又成了城中隨處可見的消遣去處。一年四季,生意都是那麼興顱…眼下,明朝前都察院左都禦史劉宗周,就在城中罷職閑居。他是一位老東林派人士,又是朝野聞名的大學者,為人端方正直,剛毅敢言。長期以來,他受到朝中權貴的嫉恨,又屢屢觸犯皇帝,因而被一再罷官削職。但是,這反而極大地增加了劉宗周的聲望。至於他所創立的“蕺山學派”,在學林中更是備受尊敬,享有很高的聲譽。
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生前同劉宗周是情誼深密的朋友。後來,黃宗羲便正式拜在這位父執的門下,成為蕺山學派的一名入室弟子。不久前黃宗羲的次女又許配給了劉宗周的長孫劉茂林,兩家更成了姻親。由於有著這樣的關係,當船經紹興時,黃氏兄弟便照例稍作停留,一起前去拜謁這位老前輩。
黃宗羲同弟弟在內河的一個碼頭上了岸,穿過被露水打濕了的一片石板鋪砌的場子,來到立著一對石獅子的劉府大門前。這當兒,天才剛剛亮,街道上還是空蕩蕩的,隻有不多的幾個行人,在熹微的晨光中彳亍而行。兄弟倆自覺來得太早,不好立即上前打門,於是先在外麵徘徊了一陣,估計老師應當起來了,才讓黃安拿了拜帖,到門上叫人通報。
看見親家大爺來到,門公自然不敢怠慢。他殷勤地請客人到門廳裏坐下,然後拿著帖子急急走了進去。片刻之後,他就走回來說:“我家老爺有請大爺、三爺!”
黃宗羲點點頭,同弟弟一齊起身,按照門公的提示,徑直向劉宗周的起居室走去。
自從回到黃竹浦隱居之後,黃宗羲已經有一年多沒有上紹興來謁見老師。重新走在熟悉的、花木扶疏的廊廡下,他心中的那一份急迫和喜悅,就更加強烈了。
“是的,這一年多,我太疏懶了,對老師太不尊敬了,竟然連過年過節都沒來,真是說不過去!照道理,再怎麼著,也不該這樣。雖然老師向來不計較這些,可是……”他一邊走,一邊感到既興奮又慚愧,有一陣子,甚至把默默跟在後麵的弟弟也忘卻了。直到一步跨人起居室裏,隨即照例恭敬地站住,卻不提防碰到了黃宗會的身上,他才驀然醒悟過來。
由於發生了碰撞,黃宗羲本能地回顧了一下,與此同時,卻聽見弟弟詫異地輕聲說:“咦,怎麼了?”
黃宗羲機械地旋過臉去,這才看清楚,屋子裏坐著一位身材頗像老師的人,但並不是劉宗周,而是老師的兒子劉溝。作為兒女親家,由劉溝先行出麵接待自己,本來也很平常。然而,正如弟弟所詫異的,劉溝此刻的神情卻顯得有點反常:他穿著出門拜客的大衣服,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清臒方正的臉孔,顯得異常蒼白。
他用一隻胳臂撐著膝蓋,五根指頭無意識地緊緊攥著一柄折扇,對於黃氏兄弟的出現似乎毫無知覺。在他旁邊,還坐著兩位相熟的儒生,一位名叫陳剛,另一位叫王毓芝。他們都是劉宗周的女婿,不知為什麼也一大早就來到嶽父家裏。而且,這兩人也都神氣驚恐,噤若寒蟬,對於來客完全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禮貌和熱情。
“嗯,難道發生了什麼事?”黃宗羲疑惑地想,隨即上前一步,同弟弟一齊行著禮說:“親家翁,二位兄台,久違了!”
劉溝仍舊沒有反應。這位以蕺山學派的當然繼承人自居的親家翁,顯然受到某種極度驚嚇。他那本來是穩重自信的目光,變得空洞而茫然,似乎呆呆地望著前方的一件什麼東西,其實什麼也沒有看。他的全副心神正浮遊在某種可怕的境界當中,表情呆滯,半張著嘴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黃宗羲愈加驚疑。他估計必定是出了什麼不幸的事。“可到底是什麼事呢?”
一刹那問,他心中閃過好些不祥的猜測:“是老師?
是師母?還是其他家人?“但看來都不像,因為適才一路進來,並不見有任何異樣的氣氛。他正打算動問,忽然,劉溝開口了:“兄等可知道?”他喃喃地說著,沒有移動眼睛,“京師——被流賊攻破了。
皇上已經在萬歲山自荊大明——完了。這一下,真是完了!”
黃宗羲疑惑地望著劉溝,有片刻工夫,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然而,隨後就覺得,有一個沉重得可怕的東西把他的心狠狠撞擊了一下,使他驀地一震。
“什……什麼?”他聲音喑啞地問,喉嚨一下子幹燥得厲害,眼睛也因極度驚悸而瞪圓了。
“皇上、京師,全完了!”劉溝不勝悲憤地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隨即低下頭去,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黃宗羲覺得頭上的屋頂旋轉起來,腳下的地板仿佛也在來回晃動。他本能地全力穩住身子,強撐著問:“這、這消息從何而來?
會不會是謠傳?“
劉溝搖搖頭:“昨夜四更,府尊王公派人來叫門,知會全城縉紳即刻到衙門裏聚齊,於密室之內,傳看了省裏發來的十萬火急文書,說闖賊於二月中自陝西傾巢東下,連陷太原、大同、宣府。至三月中,居庸守將獻關降賊,昌平亦告失守。闖賊遂於三月十七日,以數十萬兵馬圍攻京師。三月十九日,城中內奸開門迎降。聖上和母後不肯陷於賊手,先後壯烈殉國。文武百官十之八九,俱已成階下之囚——如今留都已在商議另立新君了!”
劉溝用沉痛的聲調說著,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他的神情愈來愈悲憤,愈來愈慘戚。當說到皇上殉國時,他的聲音哽咽了,淚水從眼縫中汩汩湧出,順著清臒的、已經不年輕的臉頰不斷流下來。
黃宗羲卻像給人扼住了喉嚨似的,身子開始觳觫。的確,這一場塌天大禍來得太突然、太冷酷無情,簡直使他無法接受,甚至無法相信這是真的。現在,他仿佛掉進了萬丈冰窟,隻感到一陣一陣錐心刺骨的寒意,連全身的血液也像被凍結了似的。有片刻工夫,他完全失卻了思考的能力,隻覺得心中一片茫然……“那、那如今該、該怎麼辦?”半晌,一個發抖的聲音在身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