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的燈光永不熄滅, 人也如此。
深夜,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從手術室中推出一台輪椅。
輪椅自然是給人坐的,無法行走的可憐人。
他看上去比別的病人還要悲慘許多, 厚厚的白紗布裹滿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隻露出一雙冷灰色的眼睛。
就連那雙眼睛也已失去了神采。
他的四肢都被拘束帶困在扶手和腳踏上,不過這個行為沒什麼意義。
多數人以為疼痛是可以習慣的。然而恰恰相反,人類對於痛苦的承受能力會隨著時間而下降的。皮膚被牙簽輕輕紮一下不會很疼, 甚至算癢酥酥,但如果重複被紮十分鍾、一小時、七天……這點微不足道的疼痛就能輕易摧毀一個人的意誌。
輪椅上的這個人顯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
如果保持清醒要承受的痛苦超過了極限, 人體的自我保護機製便會用瘋狂來結束折磨。
研究員推著他走過漫長得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走廊, 頭頂的白色冷光無情地照亮每一個陰影。最終, 他們停在一間觀察室門口。
他將在這間毫無隱私的房間內度過術後恢複期。
研究員叫來兩個護工, 小心地將他搬上床,囑咐道:“每小時來記錄一次,有異常隨時報告。”
“明白。”
研究員看了會兒監測儀,確保他的心跳和氧飽和度都在正常範圍內, 這才離開了房間。
護工問:“亞伯先生, 你想要看夜景嗎?”
亞伯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護工互相使了個眼色, 一人去拉開了窗簾, 透過高清玻璃, 能看到城市裏迷幻的霓虹燈光。
另一人則為他留下床頭一盞小小的台燈。
他們本來還應該詢問亞伯是否有要求, 但對方作為觀察室的常客,“自閉啞巴”的名號無人不曉,領導不在,他們哪還願意白費口舌。
門哢噠一聲閉合,護工從巨大的落地窗裏看了他一會兒便離開了。
亞伯睫毛微微顫抖, 視線僵硬而緩慢地落到床頭的台燈邊,那有一隻兔子布偶,他眼裏泛起一絲漣漪。
他記得早晨進手術室時醫生們的交談。
“今天是北至日吧?好冷。”
“可不,通天塔裏頭都這麼冷,外頭不知道得是什麼樣子。”
“那不是又要凍死人了?”
“嗐,那都是上頭的事……”
亞伯被捆在手術台上,止血劑的針管一點點沒入皮膚,他的手臂肌肉開始反射性地痙攣起來。
他的每一場手術,都沒有麻藥。
而每次注射的止血點滴也成了打開煉獄之門的預告。
他閉上眼,嘴唇蒼白。
北至日,是他的生日。
兔子布偶已經非常陳舊了,小兔子的手都開了縫,露出裏頭的棉花。
把他推入深淵的腦域檢測,就是在北至日進行的,他的母親將這個兔子布偶塞給他讓他不要害怕,然而……
亞伯的眼神又化作一潭死水。
這次手術給他換了新的機械四肢,接合處的縫線像是爬滿螞蟻的繩索,永不停歇地啃咬他的血肉。
他等不到黎明,這裏是極夜的。
玻璃上漸漸凝結了一層水霧,外麵開始飄雪。
“篤篤”
亞伯沒有反應。
“篤篤篤”
他遲鈍地眨了下眼睛,因為耳朵被紗布蒙住,他花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聲音是從窗戶那裏傳來的。
“篤篤篤篤”
水霧模糊了那個人的麵龐。
等等……人?
亞伯的瞳孔微微收縮,終於意識到他在幾百米高的窗外,看見了一個毫無保護措施的人。
他想說那扇玻璃是全封閉的,沒有活動窗門可以讓人進來,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人歪了歪頭,似乎意識到了窗戶的問題。
下一幕發生的事讓亞伯屏住了呼吸。
窗外的人將手掌貼上玻璃,然後就像電影裏的魔法特效一樣,玻璃泛起波紋,那隻手從慢慢伸了進來!
隨後是手臂、肩膀、大腿……直到他整個人都鑽了進來,最後一下因為用力過猛,他撲到在了地上,有些尷尬地抬頭對亞伯一笑。
“不好意思,太久沒用魔法了。”
他沾上了玻璃內側凝結的水珠,它們像是晨露一樣掛在他的睫毛、鼻尖、發尾上,讓明明沒有見過陽光的亞伯聯想起了溫暖的清晨。
亞伯眼睛一眨不眨,眼角流出因幹澀而生的淚水。
那是個極為……美的人。
亞伯難以用語言去形容他。
想了許久,隻有那副在博物館中珍藏的名畫最符合他的模樣。
《維納斯的誕生》
“呀,你怎麼哭了。”
那人站起身向他走來,身上穿著夏天的短袖,露在外麵的皮膚被凍得發紫,又因為室內驟然升高的溫度開始發紅。
亞伯很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