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的偶像(2 / 3)

結婚之前,我父親經人介紹談過一次戀愛,女方的父母都是退休高幹,自己也有穩定的工作。關係沒維持多長時間,對方父母便以各種理由橫加阻撓,我父親心裏很明白,其實對方就是嫌門不當戶不對,嫌他來自偏遠的農村。三番五次被潑了冷水後,我父親終於受夠了整天這樣賠笑臉,橫眉怒目地說:“我知道你們嫌我是農村的,您家千金是金枝玉葉,我高攀不起那就不攀總行了吧,省著再把我摔著。”從那以後,他和女孩的關係也不了了之。

經過那件事的打擊,他消沉了一段時間,一度擔心自己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直到他認識了我的母親。我母親也是來自農村,參加了兩次高考都沒考上,家裏表示不願再供她上學,後來我母親不甘呆在農村,執意要出去打工看看外麵的大城市,家人不同意,說男孩出去打工還行,女孩應該守在家裏。我母親痛恨這種男尊女卑的封建殘餘思想,家裏這樣一說更是堅定了外出闖世界的念頭。

於是我母親不顧家人反對,隻身一人來到盛陽市。剛開始過得很艱難,初來乍到對這個城市哪裏都不認識。後來她到一個餐廳當了服務員,而我父親時常去那個餐廳吃飯,愛情的萌芽就漸漸滋生了。他們關係發展的具體過程我一直不得而知,因為按照我父親的說法,他對我母親所有美好記憶都已經被後來的事撕碎了。

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看到別的小朋友都是一家三口,就好奇地問我父親說:“爸爸,為什麼我沒見過我媽呢?”

我父親拍拍我的頭,說:“你媽已經跟別人跑了,不回來了。”

“為什麼不回來了。”

“因為跑得太遠了。”

“再跑回來不就行了麼。”

“跑不回來了。你媽跑得太遠,已經迷路了。”

長大後我才明白,跑並不是僅限於腿的動詞,還可以有引申的含義。我依稀記得,我父親說起“跟別人跑了”時那凝重的表情。

直到我上高中以後,他才完整地給我講了母親具體是怎麼“跑”的。那時我還不到兩周歲,我父母的關係已經不複從前,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大吵一架。我父親有時候也反省自己,但更多時候還是感慨自己的老婆為什麼變得這麼快,結婚時還是個質樸善良的女孩,短短兩年就開始看他橫豎不順眼,今天嫌他不琢磨掙錢、沒上進心,明天又嫌他窩囊廢、沒男子漢氣概。

我父親很苦惱,他們的部門經理得知此事以後,居然還請他喝酒表示安慰。我父親以為經理這是真把他當哥們了,要不為什麼總往他家裏跑,這次還主動請他喝酒。直到有一天,我母親才告訴他真相,說她打算離婚,然後跟那個經理走,其實他們已經曖昧了一段時間,不想再這麼瞞下去了,那樣兩頭都很累。我父親聞言已經出離了憤怒,幾乎當場休克而死,如果不是我母親主動承認,他還會繼續蒙在鼓裏。現在他才明白那個經理為什麼老往我家跑,還跟我母親有說有笑,沒想到自己被扣個大帽子還渾然不覺,更可悲的是,我父親還天真地把對方當成了朋友,甚至幻想自己要時來運轉。結果等來的不是好運卻是黴運,腦袋上頂了個綠頭盔還一點沒感覺出沉。

我母親提出要把我帶走,我父親堅決反對,說什麼條件都能商量,唯獨不能把我帶走。最終我母親還是選擇了那個經理,臨走的時候,我父親狠狠地給她留下一句話:“你休想把我兒子帶走,你也沒資格再回來看我兒子,我他媽嫌你髒!”這句話果然奏效,從我有記憶的那天起,確實從未見過這位將我們父子拋棄的親生母親。

那件事徹底改變了我父親的價值觀體係,他認為他之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太誠實,而且天真地以為周圍的人也和他一樣誠實。他誠實地相信了我母親,誠實地相信了經理,結果他反而被別人欺騙,如果當時我母親主動提出這件事,他甚至還會繼續天真地誠實下去。從那以後,他隻琢磨兩件事,一個是把我帶大,另一個就是拚命掙錢。

事情過去多年,我父親已經不再對那事耿耿於懷,他說他也嚐試著理解我母親當時的決定。我母親和他一樣都是從農村出來,也曾向往上大學,但並沒有我父親這麼幸運,隻能懷著對大城市的渴望走出深山。我父親認為,越是樸實的人,價值觀越是薄弱,越是容易被入侵,好像一張純潔的白紙,染上什麼顏色就是什麼顏色。我母親就屬於一張不幸的白紙,她被這個物質的世界染成了黑色。結婚以後,我父親周圍的同事朋友都混得風生水起,我父親的高大形象也在妻子心中漸漸顛覆。那個經理不僅能滿足她更高的物質要求,還承諾會幫她圓了大學夢。後來聽我父親說,我母親跟那經理去了美國,那經理確實有美國的背景,果然把我母親送進了大學,而且是美國的大學。兩人在大洋彼岸的富饒國度開始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