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這時候很亂。不知道哪個病房的病人家屬接到噩耗,跪在地上哭天喊地,走廊裏的人來去匆匆,多得是看熱鬧議論的。
尹清洋被撞得肩膀歪了下,沒聽清那句,
醫生這時候恰好過來,拿著病例簿頭都不抬:“我就簡單跟你說下,你母親屬於突發病情惡化,現在時間很緊急,但你不交錢,醫院這邊是沒辦法給你母親手術的。我也很想幫你,或者我先幫你墊幾萬?”
尹清洋心裏清楚,不是幾萬的問題。
醫生眉心緊皺,“我真的不敢保證你母親目前這種狀態,能百分百安全。”
他就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連忙又把電話湊到嘴邊,好聲好氣:“哥,你不要跟我開玩笑,肖鳩他是不是又騙我?”
電話那邊也有些亂,大概助理也在忙。
像是有些無奈,助理說:“我真的沒騙你,不信你自己來公司看嘛。”
尹清洋就真的去了公司。
他不認識什麼有錢人,肖鳩是他認識的唯一能拿出四十萬的人。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尹清洋都還在想,肖鳩怎麼會突然出國,而且還不會再回來,這不明顯就在騙他嗎?真的以為他有那麼好騙嗎?
到公司的時候已經下班了,他一口氣跑到前台,並沒有見到助理。
“你好,”尹清洋捉住一個要下班的員工,氣都還沒喘勻:“想問下你們肖總在嗎?我有急事要找他,你能不能,”
對方像是沒聽懂他的話,很奇怪的看他。
尹清洋就耐心平穩呼吸,重複:“肖、鳩。”
“啊,肖鳩。”她想起什麼,恍然:“那個公司今天已經搬了啊,我剛跟他們助理交接完。聽說好像是這個肖鳩出國不回來了,所以才,”
她話沒說完,男生已經咬緊腮幫子,扭頭就往電梯跑。
尹清洋上了四樓。
他找到肖鳩的辦公室,推開門,見裏麵空蕩蕩一片。櫃子裏的重要文件都已經被搬空,基本不剩什麼——
除了桌上那張照片和牆上他的畫。
尹清洋抓著明明是門把手,但指尖好似被什麼尖銳東西狠狠紮入貫穿,疼痛順著神經爬進腦子裏,最後再踩碾到心口。
哦,肖鳩走了。
他以前居然還認為肖鳩有多喜歡他,所以才會留著這些照片和畫。原來是人家忘了,連搬走都不想拿。可能是當垃圾了吧。
視線在屋內停留幾秒,最後收回。
尹清洋往屋外走了幾步,突然雙腿灌了鉛似的走不動,他靠著牆蹲下,後知後覺開始胃絞痛。蹲了差不多半小時,又從兜裏掏出手機,
一個視頻邀請從屏幕頂端跳出來。是養父的。
他順手接通,
“小尹,”
尹清洋目光凝結,睜大眼盯住手機屏幕。耳機裏是養父抽噎不不止的哽咽,在空蕩寂靜的重症監護室裏,死寂把哭聲襯得很清晰。
他看到病床上蒙著白布,遮住母親的臉……
為什麼要遮住臉?
“爸,你蒙住媽的臉幹什麼?”尹清洋拚命逃避自己心裏的暗示,從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抖得厲害,根本不像他的聲音。
甚至覺得耳朵也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否則怎麼可能聽得這麼模糊?
“小尹,你媽媽剛才突然發病,咽氣了。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我、我沒來得及讓你倆見最後一麵1男人哭得很崩潰。
最後一麵?
視頻裏的畫麵搖晃不清,聲音也聽不清楚。尹清洋身體不受控製的往外跑,跑到馬路上,去攔車,讓司機去醫院。
但他腦子是亂的,回憶剛才看到的畫麵,覺得自己好像隻是看了段視頻。養母沒有去世,剛才視頻裏哭嚎的也不是養父。
跟肖鳩精心設計的一樣,也是騙局。
直到他趕到醫院,
早上還在門口鬧的病人家屬已經離開,保潔推著車子打掃走廊衛生,偶爾有護士很著急的從旁邊經過,臉色難看的丟來一眼。
幾乎所有的病房門都關著。隻有一間不同。
尹清洋還沒跑進病房。他慢下來,視野裏逐漸出現剛才視頻中出現的畫麵,喉嚨像被鐵索束住,喘不過氣。
養父還在,
垂著頭坐在角落裏,沒理他,但也沒哭鬧。
病床上那塊白布仍蓋著,輕飄飄壓住所有生氣。尹清洋站在床前,絕望卻仍不死心,僥幸的想,萬一不是母親呢?萬一又是假的呢?
他顫著指尖撚開被單一角——
還是在淚眼婆娑中,見到了前不久還笑著抱他,寵他哄他的母親。
初秋天氣正熱,窗外枝繁葉茂的樹開得蔥蘢,綠葉漫天。知了隱秘其中,叫得聒噪,一點不比盛夏的時候安靜多少。
當時病房裏開著空調,許是年頭久了,製冷器發出嗡嗡的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