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客奔到壽山石下,終於支撐不住,雙腳落地,還未等他一口氣喘勻,壽山石上的藤蔓猛然一起絞起,宛如千百條怒龍兜頭撲下。遽起劇變,猝不及防,楚狂客隻覺身體一緊,已被這偽裝成藤蔓的金蠶網死死纏牢,縮作一團,淩空提起。與此同時,那壽山石忽然塌開一個大洞,一支巨大鐵矛從中探出,鋒利無比的碩大矛頭直奔他心髒搠來。開門機關雖然遠不及別處複雜毒辣,但也是牽一動百,環環相扣,令人防不勝防。楚狂客四肢被縛,無力躲避,隻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狂吼:“賤人!”
這一聲叫,驚動了坐在壽山石上的一隻蒼猿,正是楚狂客在機關城外見到的那隻。它不知從哪裏搬起兩塊碗口大的石塊,狠狠砸向楚狂客的腦袋。就聽楚狂客“啊!”的一聲慘叫,淒厲無比,響遏行雲。
那蒼猿頭也不回,從壽山石上一躍而下,分花度柳,穿廊逾廈,登山過橋,竟如閑庭信步一般悠然前行,隻是它所行足跡曲曲折折,忽直忽橫,有時彎斜有時繞圈,循著某種規律,履險如夷,沒有一步行差踏錯,難道這猿猴竟然通曉機關秘術?
整座機關城分樓列舍,栽樹堆石,鑿池架橋,乍看建構布局與尋常莊園無異,然而其間險惡詭譎,可謂步步驚心,處處奪命。此地雖按九宮八卦布置,但暗依五行生克,翻局變勢,順逆轉詐,生出九九八十一種變化,如無陣圖或不通曉其中布置,行走其間,絕無幸理。陷坑絆索如影隨形,弩箭冷槍說來就到。進到一座房中,可能射出弩箭,可能噴出毒煙,還可能整個房子塌下來。踏上一座橋,可能半路崩折,可能從水中躍起毒箭魚,甚至可能整個爆炸。走進一片林子,可能就陷入了一座迷宮,永遠無法再走出來。這座機關城集墨門機關之大成,機關埋伏有無限種可能,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不會發生的。
那蒼猿鷺伏鶴行,縱躍如飛,一路上略無間阻,盞茶功夫,已至機關城的中心要地。眼前閃出一片寬豁平坦的平地來,周遭建樓起屋,按八卦爻號排列,銅駝石獸雜處,繁花密灌點綴,章法有序,暗合陣勢。中間抱元守一,環有一泓圓形湖泊。湖中壘白石為堤,界出陰陽,形成一個大陰陽魚。湖水一半清白,一半黧黑。湖堤中央築有一亭,六角重簷,翼然欲飛。瓦當頂脊,漆柱雕欄,全為黑白二色,絕無雜色。遠遠望去,這山中湖,湖中亭,氣融煙嵐,勢入風雲,甚合佛理道趣,宛如王摩詰揮毫點染的一幅寫意水墨山水。那蒼猿對此似乎頗為熟稔,踏著長堤,徑直奔入涼亭。亭中有一圓形花崗岩石桌,四周置著四個楠木方凳。蒼猿抱住左首一根亭柱,使勁向左扳動,“吱嘎嘎”一響,柱子竟然被轉動了,連轉六圈後,方才罷手。它毫不猶豫,搶到石桌旁邊,伸爪就將那桌麵掀起,下麵石墩中空,潘多拉魔盒赫然就在其中端端正正擺放著!
那蒼猿將魔盒取出,桌麵放下,魔盒擺放在上麵。抓著上麵浮雕著愛神阿芙羅狄忒像,向上一掀,魔盒居然輕輕易易砰然開啟!蒼猿低頭看去,那方魔鏡赫然就陳放在盒中!它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眨了幾下,手臂哆嗦著一把將魔鏡薅出來,端詳了半晌,猛地湊在嘴邊,狠狠親了幾口,又死死抱在懷中,抱得那樣緊,好像輕了,魔鏡就會不翼而飛一般。如此親了又抱,抱後再親,足足有十次之多,興奮得有些手舞足蹈起來。忽然,它把魔鏡陳放於桌上,伸爪子抓向自己的腦袋,這一抓甚是用力,竟然把它那個毛絨絨的大腦袋生生抓了下來!
但奇怪的是頸腔裏沒有噴出血來,而是露出一個女子的螓首來,原來這女子披了獸皮,扮作蒼猿。她盤著愁來髻,大約隻有二十五六歲光景,烏鬢邊卻已星雜有銀絲了。姿容甚美,隻是略顯蒼老,臉頰上細碎皺紋很多。五官輪廓也太過淩厲,有些女生男相。但她的那對眉毛矯然不群,極為漂亮,天然作遠山狀,疏密有致,疊成細細一彎,色作青黛,不濃不淡,看來異常娟秀纖美。任是描作鴛鴦眉,小山眉,五嶽眉,三峰眉,垂珠眉,月棱眉,分梢眉,涵煙眉,還是拂雲眉,都是一般的動人。如此美眉,真是宜舒宜揚,宜顰宜斂,各具風情。她也最為愛惜自己的眉毛,每日裏輕剪細修,諸般新巧、宮樣靚妝,無有不試。而且非恒久堂的一等眉筆“玉管墨針”不用,非蛾眉堂極品眉石“綠玉紅髓”不用。今天畫的是柳葉凝煙眉,眉邊一層淺淺蛾綠向外淡淡潤染,仿佛嫩柳初榮,含煙啼露,動人至極。真個是:“翠羽彎且長,春蛾飛欲下。堪作西子顰,隻欠張敞畫。”
這女子不是旁人,卻是瘋了的墨菲菲!機關城是她親手建造,難怪可以來去自如。墨菲菲盯著魔鏡,淩厲的丹鳳眼邊細細淺淺的皺紋倏忽展開,墨色瞳仁驀然變紅,升騰起一片熾烈瘋狂的火焰,黛眉斜挑如劍高揚,猛地仰天狂笑:“哈哈,魔鏡是我的了!天下也是我的!你們誰能搶走!誰能?!假臉人,算個屁!東方無暇,算個屁!楚狂客,算個屁!老娘再不用活在你們的影子中,受他奶奶的窩囊氣了!哈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流了出來。
哭笑了好陣子,這才將鏡子放好,連椅子也不曾坐,按了“始”字和“問”字鍵,遙望亭外,凝眉細思。此時天空烏雲翻滾,湖泊外輕雷隱隱,風起於青萍之末,扶搖天際,漸趨暴烈,而她的眼光卻已穿透風雲萬物,在瓦藍純淨的天宇自由飛翔,直飛向無限遠處。終於,她拿定主意,拈出根銀針來,在魔鏡上按下試驗問話:“我是誰?”答案出來:“墨菲菲!”正確無誤。
墨菲菲欣喜若狂,看來魔鏡是真的。接著按下:“我如何才能成為第二個武則天大帝?”然後按下了“答”字鍵。答案區“啪啪”依次凹下幾個字,墨菲菲心如鹿撞,定睛瞧去,不禁大驚失色,滿身血液幾乎凝固!
上麵出現的幾個字是:“危險問題,答案背麵找!”號稱無所不能的魔鏡竟然破天荒推卸了問題!
墨菲菲撫撫心口,定定心神,重新輸入問題:“我如何才能成為武林至尊?”“我如何才能富可敵國?”此等問題,答案都是相同的:“危險問題,答案背麵找!”
墨菲菲無奈,隻好將鏡子反轉過來,那隆起如釜底的背麵,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繞著浮雕怪獸鏨刻著六個泛著血紅色的銘文:“打開你必後悔!”血色殷紅,觸目驚心,仿佛是新塗上一般。墨菲菲低頭嗅嗅,仿佛還有一絲血腥氣縈繞於鼻端。凝視那幾個血字,心中無端生起一縷恐懼,那幾個字映在眼底,宛如恐怖詭異的魔咒漸漸脫離鏡底,倏忽化尺蠖之屈,又變騰蛇之舞,盤旋翔翥,扭曲變形,終於洇作淋漓模糊的一團血,在瞳仁中凸顯變大,把天地塗抹成一片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