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魔盒,竟然、竟然流出血來!竟然流出了殷紅濃稠的鮮血!鮮紅的血以盒頂為中心,濡濕了整個盒體!萬千血流宛如千萬條冬蟄後蘇醒的毒蛇蜿蜒著、擁擠著、爭搶著爬過盒子浮雕上的溝槽低凹處,流下桌麵,彙成灘灘血泉。一股刺鼻的血腥氣灌入鼻腔,一股死氣迎麵撲來,無邊的恐怖宛如死亡之神的羽翼翛然展開,充塞了整個大殿,沉沉壓上每個人的心頭。
而在那盒頂正中心的方盤上的正中心,血氣氤氳中,赫然出現了一對人的手掌印。那對手掌印纖細頎長,輪廓鮮明,甚至可以辨別出一些掌紋來。那對手掌發出幽藍淡青的光芒,幽藍神秘,淡青冷漠,混合著殷紅血色的瘋狂,就好像是祭台上死神向祭品伸出的魔掌一般,不帶一絲同情,卻又狂熱得不可抗拒,無法擺脫。
窗外再次風聲大作,搖窗撼樹。電光偶爾亮於雲中,便見那墨雲亂卷,千形萬狀,中間多少奇峰峻嶺,猛獸惡鬼,急浪險湍,飛騰著,碰撞著,交戰著,幻化著,垂天蓋地,直向窗牖處湧來,仿佛觸手可及,聲勢好不駭人。
早有幾位遊俠郎飛身而起,搶在雕窗被風撕碎之前,把它們關上插好。
侍童此時戰戰兢兢摸索到了火石,重新燃著了蠟燭。
假臉人等幾位首腦齊齊圍攏在桌案周圍,魔盒上詭異的光芒雜糅著窗外不是爆亮的閃電晃到人的臉上,忽明忽暗,變換流轉,宛如給人輪番戴上又揭下猙獰的魔鬼麵具,不休不止。
假臉人問墨菲菲:“這盒子怎麼會流血?方才發生了什麼?”唐小蠻趕緊抓過墨菲菲冰涼的手,關切的問:“表姐,你是不受傷了?傷在哪裏?”眼睛裏卻有一絲喜色一閃而沒。
墨菲菲眼睛空洞洞的盯著魔盒,一言不發。仿佛盒中有魔鬼跳了出來,吸走了她的三魂七魄。唐小蠻仔細檢查了她的手,除了沾有少許血漬外,並無受傷之處。
可是連連催問之下,墨菲菲依然麵無表情,狀如癡呆。假臉人急道:“菲菲妹妹可有受傷?因何不說話?”
楚狂客木頭樁子似的杵在一旁,也不過來搭手:“他爺爺的,這是什麼大事啊!她從小膽小,篤信鬼神,突然受到驚嚇,痰壅心竅,一會就好了。”
正說到此處,墨菲菲突然指著盒子一聲淒厲大叫:“鬼!鬼跟我笑呢!”一躍而起,力氣大得驚人,一下就掙脫了唐小蠻的掌握,奮力向門外狂逃而去。
當下第一武和幾名遊俠女急忙衝去,死拉活拽是把她給拖住了!但她身子宛如毒蛇巨蟒般扭動,大叫慘叫:“鬼!鬼來抓我了!別、別抓我……”衝著虛空亂抓亂咬,仿佛那裏有一個大家看不到鬼魂一般。忽哭忽笑,五官扭曲,涕淚交流,臉上表情喜怒哀思悲恐驚,變化無端,竟然是給那魔盒生生嚇瘋了!
假臉人無奈,隻好先封住了她的穴道。
山雨欲來風滿樓,狂暴的風縱橫來去,狠命捶打著屋瓦窗欞,發出嗚嗚怪嘯,整座大殿都在微微顫抖。仿佛無數隱藏在暗夜中的惡魔掙脫了枷鎖,覓到了生人的氣息,連袂並肩衝撞了過來,要把這大殿推倒掀翻。風聲更急更尖利了,雷聲滾滾,閃電明滅,不知什麼影子爬滿了窗紗,扭動著、廝打著,宛如惡魔的利爪撲抓在上麵,急不可耐地要尋隙而入,那一下下仿佛就抓在眾人的心中,大家的心莫名的收緊了。
眾人再次聚攏在魔盒周圍。冰涼腥膩的氣息從血染的魔盒上升起,粘上每一個人的肌膚,宛如毒蛇的信子舔來舔去,舔得每一個毛孔都緊縮起來。
楚狂客拔出背後刑天鉞,大叫:“他爺爺的,裏麵的妖怪聽著,爺爺現在就劈了你!”說著一鉞掄圓,怒斬而下。
可是那鋒利無比的鉞刃劈到了魔盒上空一寸,就戛然而止,再也不能下移分毫。因為兩根頎長的手指夾住了斧頭。手指的主人正是假臉人。
楚狂客向以神力著稱,單臂能舉千斤巨鼎,江湖人稱“金剛力士怒霸王!”這一鉞含怒出手,不遺餘力,但是假臉人隨隨便便伸出手指就給夾住了。神乎其技,眾人瞠目結舌,歎為觀止。
楚狂客強牛脾氣上來,瞪著老大:“你爺……,你想幹什麼?”
假臉人冷冷道:“你太大意了,如果這裏麵是炸藥,這一斧頭下去,我們全要死無葬身之地!還不退下!”
楚狂客被噎得啞口無言,瞪了老大幾眼,不甘心的退下了。早年,楚狂客有一回在醉香居與魏狂徒鬥酒,鯨吞豪飲了十壇最烈最辣的霸王倒,兩人一般喝得酩酊大醉,不分勝負。為決出輸贏,兩人別出心裁,提出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比試方法:罵仗!剛開始對罵,將對方祖宗十八代一一問候,還是不分勝負。之後開始罵天詈地、斥神辱鬼,什麼三皇五帝,英雄美女,當今聖上,朝中大臣,全未幸免。最後話鋒一轉,忽然罵到了武林人物,楚狂客興致大起,把些鄙語村言,褻語髒話,肆無忌憚,無所不用其極,將武林人物挨排罵了個狗血噴頭。魏狂徒罵著罵著,一下子就罵到了假臉人的頭上。這時一直唾沫橫飛有如虎狼咆哮的楚狂客突然啞了,沒詞了。魏狂徒大奇,楚狂客道:“你爺爺的,你贏了,爺爺甘拜下風!爺爺平生有四個人不敢罵,不能罵,也不會罵!”魏狂徒笑道:“你祖宗的,這倒是天下奇聞了!那四人?”“一是俺的老爹老娘,一個是假臉人,一個是東方無暇!”“老爹老娘可以理解,卻如何不罵假臉人?”楚狂客道:“他爺爺的,當年俺獨戰遼東九鬼,眼看要和閻王奶奶親嘴,是他救了俺,他爺爺的,俺從來沒被人救過,俺感激他,所以不能罵。真他爺爺的倒黴,當年還不如死在遼東九鬼的刀下,如今多了這麼個不能罵的人,真是好不氣悶!”魏狂徒哈哈大笑:“那麼不罵東方無暇是因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了?”楚狂客道:“呸,放你爺爺的狗臭屁!俺雖然喜歡美女,可是照樣罵美女。俺不罵她,隻因為她是假臉人的妹妹!”因有這一段緣故,是以楚狂客誰的帳都不買,但還要給老大幾分麵子。
假臉人顧盼左右:“哪位兄弟再來開盒?”眾人麵麵相覷,無人應答。
突然一人叫道:“老大,這盒子有變化!”
大家循聲望去,隻見盒頂方盤上的鮮血慢慢退去,除了露出的那兩個幽藍詭異的手印之外,上麵有零零星星出現了一些細小的黑色光點和長短不一的紅色光杠。假臉人掏出絲絹,將上麵的血漬擦拭幹淨。這個奇怪的方盤終於露出了本來麵目,隻見在每一塊方格上都有黑色光點,多少不一。而那些紅色光杠卻是有的方格上有,有的方格上沒有。伸手拂之,方盤上依舊光滑如鏡,這些光點光杠包括那個手印竟沒有半點凸起凹進。就如大理石中天然生成的綺麗萬方的花紋,這種景象隻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鬼斧神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都從彼此眼中讀出了不解。
除了窗外的風聲雷聲,大殿內一時靜寂如死。牛油大蠟上碩大的燭花結了又爆,爆了又結,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終於,一個人打破了死亡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