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傀儡的刀猛地翻折,自下而上斜斜撩起,刀尖後發先至!
手臂猛地一痛,鮮血迸現,夏侯瀲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他的刀勢竟然被克製了。
一步錯,步步錯。黑暗中刀光湧現,猶如千萬條毒蛇嘶嘶吐信,他在傀儡的攻勢中節節敗退,每一招都被看破,每一招都被克製,刀勢猶如枯竭的水流,難以為繼。呼吸亂了節拍,布條擋不住極樂果的粉末,他的手在發軟,頭在發暈,眼前的傀儡一點點扭曲,化為森森鬼影。
百裏鳶的聲音幽幽地響起,“你忘了,夏侯瀲,百裏家在傳給伽藍的刀法裏留了十二道空門,隻要你用伽藍刀,你就永不可能獲勝!”
可為什麼……他的刀法裏明明有百家刀法,為什麼還會被看破?
“還有一點忘了告訴你,百裏刀乃萬刀之源,萬刀之宗,百家刀法皆來自百裏家刀!”
雷霆般的刀光在陰沉的光線中迸現,扭曲猶如烏雲中出沒的龍蛇。百裏鯤向前一步,揮刀下劈,簡簡單單的一擊,卻猶如萬千山海蓋頂而來!那一刻夏侯瀲仿佛看見一個散發怒目的武士,他的刀有金剛怒漢之威,凡人皆在刀下化為塵土!夏侯瀲舉刀格擋,步生蓮發出淒厲的蜂鳴,虎口霎時間破裂,鮮血橫流。夏侯瀲沒有站穩,摔倒在地。
心跳得好快,咚咚咚,咚咚咚,整個世界似乎都回蕩著他沉重的心跳。許多聲音在一刹那間湧進腦海,刀刃相撞的鏗鏘之響,血肉分離的粘稠聲響,女人淒厲的尖叫,孩子高亢的啼哭……不行,他要站起來,必須站起來。
可是腿一寸寸地發軟,視野也在搖晃模糊。他看見傀儡一步步逼近,他竭力睜大眼,眼皮卻越來越重。
要死了嗎?要死了嗎?到底要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斬破空門!
腦海中有誰在喚他,仿佛是萬萬千千的人在呼喊他的名字,無數聲音疊在一起,潮水一般洶湧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夏侯瀲!”
“夏侯瀲!”
“夏侯瀲!”
最後一聲聲如洪鍾,夏侯瀲猛地睜開眼。
世界一片明亮,頭頂是婆娑樹葉和刺眼的陽光,夏蟬唧唧響在耳畔。漫天槐葉翻滾著下墜,一個黑衣的女人在那片葉雨中揮刀。她旋身的瞬間夏侯瀲看見她鋒利的眉宇,妖魔般的雙眸光芒湧現,她雙手握刀,在葉雨紛飛中送出絕麗的刀光。
“這就是你娘的刀啊,小瀲。”他身側的弑心道,“生生不息,滅滅不絕,她的刀,可以斬滅萬法。”
夏侯霈和弑心皆化為飛煙,一瞬間萬籟俱寂,視野裏出現頹圮的荒村,沈玦從他身邊走出,手裏拿著一卷伽藍刀譜,熊熊的篝火在他們身前燃燒。
“我時常在想世上會不會有一種刀法臻於絕境,沒有絲毫的空門。”沈玦望著火焰說。
“我娘的刀,”夏侯瀲聽見自己的聲音,“弑心說我娘的刀可以斬滅萬法。你以前說我娘修的是刀中詭道,或許詭道可以。”
“那是你娘的刀,每個人的刀都是不一樣的,”沈玦直直地望過來,夏侯瀲看見火焰在他的眸中跳動,”夏侯瀲,你的刀是什麼?”
一瞬間萬千世界都化為洪流在他腳下奔騰而過,黑暗中出現一線清明,夏侯瀲聽見外麵有廝殺聲響起。
“咦,”百裏鳶微微側頭,“這麼快就攻上來了麼?那我要快點了。”
她猛地拉扯牽機絲,無數根絲線在回廊中劇烈地顫抖蜂鳴,所有傀儡倏地一動,以詭異的姿勢朝夏侯瀲舉刀走來。夏侯瀲奮力從地上爬起來,視野在扭曲,那麼他就閉上雙眼,耳畔雜音如潮,那他就什麼也不聽。
他深吸一口氣,朝前方的黑暗衝過去,刀光在眼前閃現,夏侯瀲鬼魅一般旋身避開凜冽的刀鋒,依然有另一刀砍在肘側,劇痛蔓延全身,卻讓他的神誌更加清明。他沒有停下,繼續衝鋒,他格下前方的兵刃,與此同時後背暴露無遺,百裏鳶逼著他回頭抵擋,可他偏不!
他嘶吼著步步向前,後心被砍了一刀,衣裳裏的鎖子甲為他擋住了致命的傷害,可大力的衝擊依然讓鮮血湧上喉頭。他繼續揮刀下劈,借著傀儡格擋的力量翻身掠過傀儡的上空,狂奔向前。
這世上有沒有一種無敵的刀,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要斬破空門,那便唯有將所有的空門暴露在外。他的目標不是傀儡的手臂,不是牽機絲,而是走廊盡頭的……百裏鳶!
他娘的刀是斬滅萬法。
而他的刀,是向死而生!
夏侯瀲拖刀奔跑,陰冷的刀尖凝著一點螢光,劃出哀冷的呼嘯。百裏鳶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滿身鮮血的男人向她奔來,她瘋了一般拉扯牽機絲,可是傀儡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夏侯瀲。極樂果的粉末撕扯著他的神誌,劇痛又將他喚回。
頭一陣陣發著痛,朦朧的視野仿佛天旋地轉,肺好像破敗的風箱,呼吸聲回蕩在耳邊。這回廊太長,百裏鳶在遠處是一個黑不溜秋的小點,仿佛永遠也無法到達。
可他不能停!
在那漫長的奔跑中,外麵的廝殺聲越來越清晰,朦朧間眼前似乎飄下一朵雪花。廝殺聲穿過牆壁,無名庵的雪地和花叢中,刺客們凶狼一般相互撲殺,屍體橫遍山腰山頂,無神的眼睛望著天空。鮮血順著山階流淌下去,彙集成河。
沈玦將靜鐵刺入一個刺客的眉心,鮮血和汗水在他的額前混在一起,平時昳麗的臉龐此刻早已難以分辨。持厭同時斬下兩個人的首級,兩顆圓圓的頭顱遙遙拋出去,滾進躑躅花叢。沈玦和持厭兩個人背靠背靠在一起,彼此都聽見彼此急促的呼吸。新的刺客向他們靠近,刀刃滴滴答答滴著血。
回廊裏,夏侯瀲接住那片雪花,握在掌心。
他不能輸啊,他背負著所有人的心願,他決不能輸。
趁他還沒有倒下,趁他還有力氣,再跑快一點!
越靠近百裏鳶牽機絲越密,夏侯瀲揮舞長刀,牽機絲被他斬斷,細細密密的絲線雪花一般落在頭頂肩頭,夏侯瀲不斷揮刀,離百裏鳶隻有一步之遙!
百裏鳶當機立斷,放棄牽機絲,轉身狂奔。
一刀砍在百裏鳶的背心,劃出長長的血痕,她踉蹌了一下,繼續奔跑。夏侯瀲提刀追趕,跟著她跑出了禪房,穿越空無一人的花圃,鑽過後牆的狗洞,跋涉過沒到膝頭的白雪,到達庵外沒有退路的絕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