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碧血梅花(3 / 3)

“所以你借弑心的手鍛刀?”

“不錯。真正的利刃必以仇鑄,必以血鍛。我向弑心推選了他,弑心殺其母,成利刃。”段九緩緩閉上眼,“而我隻需在合適的時機告訴他真正的凶手是弑心,再助他誅殺弑心,伽藍便可平穩換代。”

“你告訴了他,但沒想到,他殺了弑心之後就逃之夭夭了。弑心那個慈父還給了他七月半的解藥,讓他完好無損地活到了今天。”百裏鳶眼裏浮起嘲笑的神色。

“不,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他。那日我去尋他,他卻喝醉了酒,神誌不清,滿嘴胡言。大仇得報便如此荒唐,喝酒嫖妓,五毒俱全,果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段九的眉頭深深皺起,“但我沒有想到,半年後,這小子突然歸來,殺了弑心。”

“是誰告訴的他?”

“不知道。他殺弑心之後,改頭換麵逃離伽藍。持厭也在雪山失蹤,我派去截殺持厭的刺客統統失蹤。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弑心真正的用意。”

“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送他的孩子逃離伽藍麼?住持死,伽藍大亂,這是逃跑的好時機。”百裏鳶蹲下來戳持厭的額頭,一戳一個淡紅的印子,“可是你錯了,持厭沒有七月半的解藥,我撿到他的時候,他正七竅流血呢。弑心就是讓持厭來殺爹爹的,他要夏侯瀲活,要持厭去死,持厭幫夏侯瀲滅了伽藍,夏侯瀲就可以安安穩穩活下去。”

“哦,是這樣麼?”段九撫著窗台,低低歎道,“倒也有道理,持厭一出生便是弑心選定的殺器,他天生便是為了殺百裏家的閻羅而活。”

百裏鳶端詳持厭的睡顏,許是被她戳的,他睡得不安穩,眉間緊緊皺著。百裏鳶歪著頭幫他撫平眉鎖,喃喃道:“哥哥好可憐,幸好我撿到哥哥了,我要帶他和姐姐一起回雪山,我們一家人快快樂樂地住在一起。”

“閻羅,你不應當如此眷戀私情,”段九伸手接住屋簷下滴落的雨水,“我老了,重整伽藍耗費了我太多心力,我經年不愈的刀傷正在帶走我的生命,現在無論是煙葉還是極樂果都無法鎮療我的傷痛。”

百裏鳶掉過頭,望著段九黑沉沉的背影,“你快要死了麼?”

“閻羅,我已為你遴選了新的八部,他們會代替我為你震懾所有刺客。”段九收回手,冰冷的雨水在他指間滴落,“接下來,我會為你殺了沈玦,扶持願意與我們合作的廠督上任。路我已為你鋪好,伽藍的未來在你手裏,閻羅。”

百裏鳶站起身來,默然無言。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獨自站在臨北侯府的廢墟裏,漠然望著斷壁殘垣下扭曲的屍骸,那裏麵有她的父母,三個哥哥,三個姐姐和一個弟弟。這個男人從漫天血色的紅霞裏走來,站在重門之外對她遙遙作揖。

“伽藍段九,願為新任閻羅肝腦塗地。”

百裏鳶輕聲道:“我會好好安葬你的,段先……”

百裏鳶的話忽地一滯,她的腰後傳來堅硬的觸感和絲綿破裂的聲音,一個黑色的影子在她身後直起了身。段九迅速將她拉到身前,大聲一喝,尖利的呼嘯聲掠過耳邊,一支黑色的短矢劃破冰冷的空氣,穿入持刀人的肩膀,將他釘在牆上。

木刀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段九拾起木刀,用手指輕輕摩擦木刀鋒利的刃口,歎道:“持厭啊,小瀲教了你很多東西,你學會了削木刀,還學會了偽裝。”

百裏鳶摸摸後腰,襖子破了,她摸到底下的鎖子甲,觸手冰涼。

“小瀲要死了麼?”持厭低聲問。

“哥哥,”百裏鳶輕輕喊他,“我給你機會,我不罰你。你不要想夏侯瀲了好不好,夏侯霈要他不要你,弑心也要他不要你,你為什麼還要喜歡他呢?我才是你的妹妹呀,我們一樣,都是被家人拋棄的人。”

段九燃起了燭火,黝黯的屋子盈了光,牆上落了拉長條兒的人影子,隨著搖曳的燭火滿屋子的晃動。持厭抿著唇把短矢從肩膀上拔出來,鮮血迸濺,百裏鳶想過去,段九伸手攔住她。

“持厭,你還有機會,去殺了沈玦,我給你自由,讓你去見夏侯瀲的骸骨。”段九道。

持厭沒有理他,捂著肩膀推開門往外走,冰涼涼的空氣浸透中衣,牆外傳來馬蹄聲,一聲聲很均勻,越來越遠,漸漸聽不見了。恍惚間他覺得心慌,心在腔子裏收縮,胸口悶悶的喘不過氣來。他喘著氣,可連涼氣都嗆口,喉頭一甜,有溫熱的液體從嘴縫裏流出來,緊接著是眼睛、鼻子、耳朵,白紗交領上沾了血,在昏沉沉的夜色裏像悄無聲息綻放的紅梅。

他終於跪了下去,閉上眼,倒進深不見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