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夏侯瀲卻不動,拉住他袖子,定定看他眼睛,“你要想好了,跟了我,要受委屈的。”
沈玦微有些怔忡,燈影裏夏侯瀲神色鄭重,他這才明白為何知道他們兩情相悅夏侯瀲也沒有多餘的歡喜,他並非頭腦迂腐,食古不化。
他是怕他受委屈。
“不委屈,”沈玦眸子裏都是融融的春意,“一點兒也不委屈。”
夏侯瀲拉下他的手,道:“這眼前頭一件就是委屈。少爺,你跟了我,沒有八抬大轎,也沒有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咱們是男兒,你又是廠督,千萬雙眼睛盯著你,更不能把事兒宣揚出去。不過……”夏侯瀲將他鬢角的發絲別到耳後,露出光潔的臉龐,“我肯定待你好。明日咱們便去祠堂祭拜咱娘和蘭姑姑,把這事兒跟她們說了,再挑個好日子辦一桌酒,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夏侯瀲明媒正娶的媳婦兒。”
沈玦:“……”
他簡直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憂愁。這事兒讓他為難,該怎麼讓夏侯瀲心甘情願從了他。他萬沒有想到好不容易把媳婦兒追到手,還要想法子讓他接受自己是媳婦兒。或許得擇個時機辦了他,他得了趣兒,自然便從了。
夏侯瀲還在那絮絮叨叨,“我們可以找蓮香姐當咱們的媒人,我再置辦婚書和聘禮,這三媒六聘就齊了……”
沈玦咳了一聲,道:“祭拜的事兒還是緩一緩吧,我怕你娘她老人家受到驚嚇。”
“這你不用擔心,我覺得她挺喜歡你的,要不然當初也不能一見麵就把靜鐵給你。”夏侯瀲笑了笑,說,“況且她不同意也沒法子,最多托夢來罵我兩句。”
沈玦想她老人家該托夢來罵他。
“還有,少爺,你得改口叫娘了。”夏侯瀲嗓音輕輕,好像生怕唐突了他。。
沈玦頗有些不好意思,點頭嗯了一聲,瞧夏侯瀲嘴唇有點發白,料想是雨裏跪了那麼久,凍著了。撩袍踅身往外走,道:“婚嫁的事兒明兒再說吧,走,回去換衣裳上藥,等會兒凍病了有你好受的。”
夏侯瀲說好,提步想要跟上,腦袋忽然發起暈來,他想這回真是著了道了,幾百年沒有生過病,今夜竟中了招。他靠著立櫃喘了口氣,腿腳突然也發起軟來,他這才發覺不對勁兒,臉頰流下兩道溫熱的液體,茫然地用手一擦,卻見滿手鮮血,登時懵了。
跨過門檻,夏侯瀲還沒有跟上來,沈玦皺了眉,返過身尋他,“怎麼還不……”話戛然而止,屋子裏夏侯瀲背抵著立櫃捂住口鼻,鮮血一滴滴從指縫裏流出來,落在地上,砸出一個一個血點子。他的眼睛也流著血,在臉頰上綿延出兩道血痕,燭火下照著,萬分猙獰的模樣。
夏侯瀲勉強站著,腿腳徹底不聽使喚了,身子靠著立櫃往下滑,沈玦上前摟住他,嚇得魂飛魄散。
“阿瀲,你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夏侯瀲想說話,喉頭被血哽住,說不出口。四肢越發麻木起來,像被壓著千斤重擔,使不上勁兒。視野越來越模糊,沈玦喚他的聲音也越來越遠,好像整個人都沉進了黑乎乎的水裏,一切都和他隔著一層,他越落越深,越墜越遠。
恍惚中,他又聽見那久違的呼喚,萬分遼遠,隔著遙遠的彼岸,跨過生與死的界限傳來。
“小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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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鳶伸手摸摸持厭的額頭,他蜷在被子裏閉著眼,一張臉蒼白得像冰雕,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層陰影,說不出的憔悴。
“哥哥服藥的時候都很安靜呢,一點也不像旁的刺客,發瘋的發瘋,撒潑的撒潑。”百裏鳶撐著下巴望著持厭的睡顏,“極樂果會讓人產生幻覺,你說他會看見什麼?段先生。”
外麵剛下過雨,地上泛著粼粼的亮光。段九望著青黝黝的夜空,什麼也沒說。
“你在等什麼?”百裏鳶問他,“等夏侯瀲的死訊麼?”
“是啊,”段九長歎了一聲,“畢竟是看著長大的孩子,他要死了,我心裏難過。這個孩子從小就頑皮,刀譜不好好背,刀術也不好好練,到了十二歲還是個半吊子。我猶豫了很久,才決定將他培養為下一代伽藍住持。”
百裏鳶坐在椅子上晃著腿,“他怎麼能和持厭比?”
“能。”段九笑了笑,說,“持厭十四歲刀術便達到宗師水準,弑心滿懷希望帶著他進雪山參拜先代閻羅,你以為他是為何铩羽而歸。”
“我爹娘不喜歡他,我知道。”
段九搖搖頭,“是因為他沒有心。沒有心的人沒有軟肋,不能成為閻羅的傀儡。那時候的持厭是一把純粹的殺器,我見了他便知道他無法成為伽藍住持。可是夏侯瀲可以,他的軟肋太多,隨便挑一根都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但他的刀術不是很差勁麼?這麼差勁,怎麼震懾其他刺客?”
“我原本也不想選他。可弑心乃叛逆之徒,我必須找到足夠強大的刺客替代他。然而八部除了迦樓羅和緊那羅換代頻繁,不足以擔當大任。迦樓羅肆意妄為,我行我素,緊那羅笑裏藏刀,城府極深,都不是合適的人選。若從孩子裏挑揀,放眼整個伽藍村,要麼是大字兒不識的乞丐,要麼是到了村子裏還偷雞摸狗的流氓,伽藍的孩子的確可以成為一把利器,卻絕不足以駕馭旁的利器。矮子裏拔將軍,也隻有小瀲稍稍能入眼。”段九道,“但這小子的不學無術讓我震驚,三次刺殺三次失敗,要不是有前輩幫襯,他早已命喪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