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風雨如晦(2 / 3)

沈玦:“……”

福王死了,他的計劃最重要的一環斷了。

他以假聖旨誆福王光明正大地入京,藩王無詔進京,屆時必定被羈押,假聖旨再被搜出,便可給福王安一個意圖謀反的罪名。老皇帝雖然把虎符交給了他,要他保二殿下登基,可福王畢竟是嫡長子,老皇帝哪裏能舍得下心棄了這個兒子。但福王不死,二殿下如何能安穩高坐龍椅?隻要謀反的罪名傳上去,老皇帝便是念及父子情誼也不能輕饒,福王將永無翻身之日。

況且,老皇帝蹬腿,福王又一死,魏德便再無靠山能夠倚仗。

可如今,一切謀算都打了水漂。

沈玦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大夏天的,雖然下了雨但還是悶熱,可蹲在沈玦旁邊,夏侯瀲覺得很冷。

“掌班,”夏侯瀲擰著衣擺,道,“如果你想要逃的話,我可以幫你。我有經驗,保你出大岐沒問題。到時候下南洋還是去東瀛,都隨你。”

沈玦看了他一眼,道:“為什麼幫我?我這樣待你,你該趁機殺了我才對。殺了我,你就自由了。”

夏侯瀲道:“早年殺了太多人,怕死了之後下地獄,現在積點德,能救幾個是幾個。趕巧你碰上了,算你走運。”

“這世上沒有地獄。”

“信就有。”夏侯瀲擰完衣擺擰褲腿,“怎麼會沒有呢?要是沒有地獄,就沒有陰曹地府,沒有陰曹地府,咱們和至親摯愛一旦陰陽永隔,就再也見不到麵了啊。所以還是有的好。”夏侯瀲落寞地笑了笑,“你說對不對?”

沈玦沉默著看著他。

“你叫尚二郎,是麼?”

夏侯瀲點頭。

“尚二郎,”沈玦扶著樹幹坐下來,問道,“這些年,夏侯瀲還活著的時候,過得如何?”

夏侯瀲望著黑不溜秋的水麵想了想,道:“挺難熬的吧。他爹殺了他娘,他殺了他爹,哥哥沒了,師父死了,整個就是一人間慘劇。”

沈玦放在身側的拳頭緊了緊。和他收到的線報一樣,夏侯瀲果然一直在苦海裏煎熬,可他卻無能為力。

“他怪我嗎?”沈玦道,“明明當上了東廠提督,卻沒有去救他。”

夏侯瀲驚訝地看了沈玦一眼,道:“怪你幹嘛?這些關你什麼事兒?應該他跟你說一聲對不住才是,撒謊成性,輕諾寡信,你說的都沒錯。”

夏侯瀲頓了頓,低聲道,“對不住。”

沈玦的心震了震,這個男人說“對不住”的時候,他仿佛真的聽見了是夏侯瀲在道歉。那麼相似的語調,那麼相似的氣息,差一點他就分辨不出來。他的手掐著樹幹,指尖破了都一無所覺。心髒那塊地方悶悶的,仿佛透不過氣來。他覺得痛苦,站起身來,仿佛這樣就能好受些。

低下頭,正看見夏侯瀲的背,一條猙獰的傷口橫在他背上,還淌著血,可這個人方才言笑自若,仿佛身上什麼傷也沒有似的。

“你受傷了。”沈玦攢眉。

“小傷,不礙事。”夏侯瀲不以為意。

“把衣服脫了吧。濕衣裳,裹著不好。”

夏侯瀲不肯。沈玦勸了幾句,他硬是不脫。沈玦蹙了蹙眉,不再說什麼。

他不願意脫,沈玦總不能撕他的衣服,他自己不要命,那便罷了。

等了許久,水漸漸矮了許多,遠遠的有人劃著船的身影,“掌班!掌班!你在哪兒!”的呼喊聲順著風遙遙傳過來。夏侯瀲大喊著揮手,人近了才發現,他們劃得不是什麼船,而是一塊大木板,手裏的漿是根長木片。

夏侯瀲和沈玦得了救。司徒謹使了銀子,讓他們暫時借宿在山上幾個獵戶的家中。底下的村莊成了一片汪洋,灰蒙蒙的天穹下,水卻發著亮。淒迷世界中,唯有山上幾點微弱的燈火。村民們哭天搶地,許多人都一夜之間失去了親友。

腳剛落了實地,沈玦這廝就翻臉不認人,硬逼著夏侯瀲給一個番子易容,要把他易容成福王的模樣。

“假冒皇子,這是大罪!易容能瞞幾時?況且那是個胖子,他是個瘦子,晚上睡覺衣服一脫,棉花露出來,全露餡了!”夏侯瀲苦口婆心地勸說,“三思而後行啊,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沈玦捧著熱茶,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不必你費心,你隻管幫他易容就好。”

“我不幹。”

沈玦冷笑:“怎麼,在大水裏絕處逢生回來,梳洗斷錐便不怕了?”

“掌班大人,我救了您的命。”夏侯瀲氣得發笑。

“哦?”沈玦掃了他一眼,“咱家受了驚又受了寒,昨兒的事兒,都忘得差不多了。”

“……”

沈玦最後用朱順子的命威脅夏侯瀲,讓夏侯瀲幫那個番子易了容。夏侯瀲不知道沈玦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但看這樣子,左不過讓這番子假冒成福王進京奪嫡。沈玦這個人,真是不要命了!

他一向是這樣。一旦拚起狠來拚起命來,誰都比不過他。夏侯瀲還記得他小時候是怎麼寒窗苦讀的,在宮裏又是怎麼練刀的。那個寒霜一般的少年,從來星夜不休,寒冬不輟。時光固然可以改變一個人,但有些東西早已刻進了他的骨子裏,磨之不滅。

身嬌體弱這一點也沒變。縱然灌了許多杯熱茶下去,沈玦還是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一天。司徒謹和番子去各家討了草藥,熬成一碗碗苦茶給他灌下去。夏侯瀲隔著窗子往裏瞧,簡陋的架子床上隆起一個墳塋一樣的包,沈玦睡在裏頭,臉燒得通紅。

沈玦窩在棉被裏麵,大夏天的,還裹著棉被,可他仍覺得冷。山上獵戶家的茅草屋,四處都是幹草味道,靠牆放著箱籠,腳邊上一張被蟲子啃得滿是窟窿的木桌,不大的屋子被雜七雜八的東西擠得滿滿當當,他睡在裏麵,也像一個被隨意棄置的物什。被窩是人家蓋過的,一股描述不出的臭味,他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