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愛卿家累世忠良,何故要平白構陷你一個勾結江湖亂黨之罪?他的家仆親眼瞧見你的手下人錢正德和那個叫柳……柳什麼的一塊兒吃喝玩樂!”皇帝氣得幾乎說不出話,“大伴兒,你糊塗啊!”皇帝指著案上的折子,道,“你瞧瞧,這些全是參你的折子!大理寺少卿左蘭江、翰林院學士賀思明、刑部尚書葉稚,甚至還有告老還鄉的戴聖言戴先生!戴先生一生清廉,他說你和九年前謝家滅門一案有幹係……朕當然知道你不會犯下如此滔天禍事,可朕總得給個交代!”
魏德打了個一個寒戰,哆哆嗦嗦地從袖子裏掏折子,“萬歲,萬歲,求您看過這個折子再做論斷!”
皇帝接過折子,一目十行地看起來。
魏德一邊擦著額角的汗,一邊道:“老奴與這個柳歸藏絕無半點幹係!要說有幹係,也是東廠的探子來報,從上個月起發現柳歸藏頻頻與南蠻接觸,似有不軌之心。老奴不願冤枉好人,隻得先細細查證。可一個月前,東廠突然接到密報,柳歸藏發出江湖令,召集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去柳州。更有探子稱,南蠻也化裝成武林人趕赴大會。老奴唯恐他要聚眾謀反,派老奴那不孝子沈玦星夜奔赴柳州,將柳歸藏就地處決!”
皇帝聽了大怒,“這個江湖宵小,竟敢勾結南蠻!”
“萬歲有所不知,這個柳歸藏的母親正是一個南蠻子。”魏德抹了抹老淚,繼續道,“謀反一事幹係重大,寧可錯殺一萬也不可放過一千!雖然當時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也隻得令沈玦快刀斬亂麻。那柳歸藏召集武林人借的名頭是斬殺伽藍刺客無名鬼,老奴便密令沈玦扮成伽藍刺客,表麵上是救出無名鬼,實則秘密處決柳歸藏。好在沈玦不負眾望,將那賊子斬於馬下。後來,東廠果然在柳家山莊搜出火銃三百餘門!萬歲啊,咱們大歧的神機營也不過五百門火銃!”
皇帝氣得手腳發抖,將那奏折又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扭頭見魏德還跪在身邊老淚縱橫,連忙把他扶起來,道:“大伴兒,是朕錯怪你了!看樣子,定是那個錢正德吃裏扒外,帶累大伴兒!”
魏德連連點頭,“萬歲放心,老奴回去定要好好處置這個狗奴才!”
“有罰也要有賞,”皇帝叩了叩桌子,“沈玦這回立了功,該好好獎賞獎賞。趕巧了,李愛妃身邊有個叫朱夏的,模樣長得還行,愛妃在朕邊上吹了好幾次枕頭風了,要把她配個可心人兒。沈玦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雖說是挨過一刀,身邊也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應著才好。便將他們配做一對吧!給沈玦,如此一來,朱夏也還能在愛妃身邊伺候,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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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金黃的陽光照進來,將沈玦映在地上的影子拉成一個孤零零的瘦長條兒。魏德出門的時候忘了關門,時不時有小太監小宮女端著托盤經過值房門口,瞥見沈玦跪在地上,都議論紛紛。
沈玦垂著頭,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像一座石雕。太監宮女的嘰嘰喳喳他聽得明白,可他這顆心早麻了木了,再厲害的流言蜚語也戳不出新鮮的血來。他隻覺得有點兒冷,分明已是六月了,紫禁城主要的宮殿都備了冰塊兒,皇上每天都要吃一點冰鎮果子解暑。他是東廠提督,也有相應的分例。可他還是覺得冷,涼颼颼的風直往心裏鑽。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還是謝驚瀾的時候,他剛拜了師父,也剛知道原來他那個所謂的爹連他的模樣是什麼都不知道。夏侯瀲為了安慰他,在園子裏抱了他,告訴他:“難過的時候,抱抱就好了。”
他閉上眼,很努力地回想那個擁抱,回想夏侯瀲的聲音。慢慢的,他好像真的感覺到夏侯瀲用力地擁著他,手按在他的肩後,掌心傳來冬日炭火一般的溫暖。
值得,都值得,隻要夏侯瀲好好的,就值得。他微微地彎起唇角,有一滴眼淚劃過臉頰,落在地磚上,碎成千滴萬滴。
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玦辨出那是魏德。他擦幹淨臉上的淚漬,重新作出雙目含悲的表情。
蟒袍的裙擺擦過沈玦的手臂,魏德見沈玦還跪在原地,“哎喲”了一聲,把他扶起來。
“你這孩子,心眼怎麼這麼實?咱家不叫你起來,你自己不知道起來歇著嗎?”魏德嗔怪地看著他,將他拉到明間裏坐下。
“兒子犯了錯,理應跪跪長記性才是。”沈玦低著頭道。
“什麼錯兒!”魏德搖頭歎了聲,“都是為父財迷心疼,豬油蒙了心,竟念著那麼點兒蠅頭小利,還錯怪你!幸虧你殺了那個賊子,要不然咱家也要被他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