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沉默,唐十七喝了口水,繼續說道:“諸位難道不知柳歸藏心裏打的什麼主意?他把我們黑道好手一個一個殺幹淨了,統一正道號令江湖,就可以將我們趕盡殺絕!到時候,你們以為你們還能坐在這裏安心地喝酒吃肉,玩女人聽小曲兒麼!”
眾人麵麵相覷,都不說話。有人嘟囔道:“可是無名鬼殺的人也不止……”話沒有說完,立馬被人捂住了嘴,悄悄地拖了下去。
唐十七捶著胸,悲憤道:“諸位,自從誅惡台設立,我們黑道真是連過街老鼠都不如!試問柳歸藏那個老烏龜,對咱們做了多少壞事兒,難道大家都閉著眼睛裝看不見嗎!老李,你說,柳歸藏都對你做了什麼!”他手一指,一個寬臉膛的漢子被點了名,手忙腳亂地站起來。
“柳……柳歸藏他……”漢子結結巴巴,苦哈哈地望著唐十七。
唐十七瞪他一眼,蹲在他邊上低聲警告:“王八羔子,你收了老子三兩銀子,你不放出個屁來,老子要你還三百兩!”
漢子打了一個激靈,脫口而出:“柳歸藏他強了我老娘!”
眾人皆是一驚,唐十七也愣了,四下裏議論聲紛紛,有人問道:“敢問令堂芳齡幾何?”
漢子抖著嘴唇,結巴了半天沒答上來話。
卻忽然聽見一聲怒吼,書情舉起一個茶壺摔在地上,劈裏啪啦碎了一地,他赤紅著眼睛吼道:“柳歸藏這個忘八端的,連老太太都不放過!”
唐十七反應過來,也喊了一聲:“這個畜生!”
“是啊,那個混蛋前幾天還抓了我弟弟,我弟弟才十六歲,隻是搶了首飾鋪子裏的點翠釵子,就被驚刀山莊的人當場打死了!”有人哭道。
“還有我哥!”有人跟著道,“我爹被鄰村的人打死了,我哥去報仇,被驚刀山莊的人給逮了。他們有人是從鄰村出來的,把我哥抓進私牢裏,現在還沒有放出來。我們家販私鹽,的,都沒法兒去官府討公道,這可怎麼辦!”
眾人紛紛被感染,跟著罵道:“忘八端柳歸藏!畜生柳歸藏!”罵聲漸漸連成一片,潮水般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紅了眼。
唐十七趁機會拔刀出鞘,高舉過頭頂,高喊道:“既然如此,何不趁兩日後無名鬼斬首大會,誅殺柳歸藏,救出無名鬼!揚我黑道雄風,振我黑道威名!”
“誅殺柳歸藏,救出無名鬼!”
“揚我黑道雄風,振我黑道威名!”
伽藍行驛裏熱血沸騰,走私販、殺人犯、強盜、小偷、騙子,甚至連娼女都站起來,拔刀高舉過頭頂,雪片一樣的刀身在陽光裏反著光,整齊的口號聲震耳欲聾。唐十七興奮地望向書情,後者在人堆裏眼睛晶亮,朝唐十七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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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很快到了,夏侯瀲被押上露車,柳歸藏下了令,要他遊街示眾,然後押往郊外誅惡台。大街兩旁密密麻麻圍滿了人,百姓攜家帶口,一家三代都出來看夏侯瀲遊街,人群山海一般填塞了大街,兩邊的店鋪二樓窗子也都開著,裏麵探出層層疊疊的人頭。露車發動,夏侯瀲靠在車欄上,從亂發的縫隙中看車旁一張張陌生的臉頰,他們的眼神有的好奇,有的興奮,也有的害怕,更多的是鄙夷、不屑還有憎恨。
夏侯瀲環顧人群,不由自主地想,唐十七會不會在裏麵,書情會不會在裏麵。他知道他已經被伽藍拋棄了,他落入敵手,伽藍不會有人來救他。持厭去了瓦剌,秋師父遠在朔北,段叔在西域。住持或許會得到消息,可他絕對不會派人來。書情和唐十七就算想來也會被攔住。
但他心裏並不感到悲哀,伽藍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早就沒了,他不屬於伽藍,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他一個人去報仇,一個人死。
他的囚車穿過人山人海,徑直前往柳州郊外,郊外已設好了看台和法場,各門弟子圍在柵欄外,足有幾百號人。這次斬首被視為武林盛事,柳歸藏為了容納更多人,特意將誅惡台挪到郊外。柳歸藏站在高台上,他的身邊坐了五個各門首座,一齊居高臨下地望著夏侯瀲。
夏侯瀲被兩個門徒推搡著登上斬首台,他抬起眼,陰冷地注視高台上的柳歸藏。
柳歸藏皺了皺眉,不屑地冷笑。
夏侯瀲被按住肩頭,門徒要他跪下,夏侯瀲死死撐著,硬是不跪。膝彎被踹了一腳,夏侯瀲終於沒有撐住跪了下去,可他還拚命抬起頭來,冷冷望著柳歸藏。
“果然是個刺客啊,你看他的眼睛,多像一隻桀驁不馴的孤狼,凶惡又嗜血。”東海的怒潮門門主讚歎道。
柳歸藏蹙起眉頭,道:“和他的母親一樣,令人厭惡。”
誅惡台沸騰如海,所有弟子臉上都洋溢著喜氣,夏侯瀲聽見有人高聲喊他“惡棍”,還有人喊等他被砍了頭,要把他的頭當球踢。
夏侯瀲沒什麼表情,他很早就不怕死了。他們幹人命買賣這行的,越怕死越容易死。他想他確實是個惡棍,滿手鮮血,惡貫滿盈,秋師父說“既造殺業,必遭殺報”,這是他應得的報應,他老早就明白,他不怕死。
他隻恨自己的無能。為什麼他這麼沒用?倘若他有沈玦的智謀,或者有持厭的刀術,柳歸藏何能得意地站在那裏!娘親破碎的屍骸再一次浮現在他腦海,他痛苦地咬緊牙關。
午時三刻到了,太陽高懸正空,熱烈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刀懸在夏侯瀲頭頂,夏侯瀲看著自己的影子,用力地握拳。
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他的仇再也報不了,他將孤獨又屈辱地死去。夏侯瀲的頭一陣一陣地發疼,怒火在心裏燃燒,舔舐著他滾燙的神經。如果給他一把刀,給他一把刀!夏侯瀲惡狠狠地盯著高台上的柳歸藏,他一定可以殺了那個混蛋!
忽然,斜刺裏飛出一支利箭,帶著尖銳的呼嘯,攜裹著風雷一般紮入執刀門徒的眉心,連慘叫都來不及叫出口,夏侯瀲聽見身後撲通的一聲,門徒倒在了他的身後。他愣了一下,扭頭望去,山坡上,唐十七背著橫波,雙手各執一把長刀,和書情一同領著一群人衝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