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柳梢頭(3 / 3)

腰上暈暈地紅了一條線,像宣紙上暈染的墨水。夏侯瀲咬緊牙關,把假皮撕下來,撕裂傷疤的疼痛差點讓他昏過去。

那個時候時間太緊,他用假皮黏上就走,隻想著止住血就好,現在可遭罪了。他上好藥,纏好繃帶,已是滿頭大汗。隨便擦了擦身子,穿上衣服,推開門,月亮上了中天。夏侯瀲拎了一壺酒到河邊上吹冷風,曲闌幹玲瓏如畫,河中心的小艇裏傳來琴聲。

“喂,老大,你怎麼在這兒一個人喝酒呢?你們樓裏雛妓亮相,你不去看看?”唐十七笑嘻嘻地湊過來。

唐十七是個圓臉的男人,看著十七八歲的模樣,其實和夏侯瀲差不多大。他模樣討人喜歡,嘴巴又甜,少女婦人都愛和他玩兒。這小子本事不大,從唐門溜出來,花光了盤纏,就靠吃軟飯為生。一下吃得太過猛,沒有兜住,栽在柳歸藏手裏。幸好夏侯瀲當時路過,才撿回來一命。從此金盆洗手,隻混跡勾欄瓦舍。

“看個屁,無聊。”夏侯瀲抿了一口酒,晚風料峭,吹得他渾身泛起涼意。

“我說你們兩兄弟,鐵了心要把自己活成和尚。你哥那傻蛋也就罷了,你該不會每天晚上都對著照夜自瀆吧?”

夏侯瀲斜了他一眼,轉過眼去看漆黑的河水。

遠處的畫舫忽然喧鬧起來,夏侯瀲望過去,竟看見十幾個伽藍暗樁從河中竄出來,像水鬼似的撲向畫舫,但驚變陡生,更多男人從船舷下站起來,揮刀把暗樁劈回水下。

“伽藍刺殺的是什麼人?”夏侯瀲問。

唐十七聳肩,“諸事莫問,殺人無禁。你是伽藍的刺客都不知道,更別說我了。”

夏侯瀲又看了幾眼,太遠了瞧不清,隻能看見整艘畫舫都沸騰起來。

不知刺殺的是江湖人還是朝廷的人。

夏侯瀲忍不住想起沈玦來,那個小子比他出息多了,現在已經是東廠的督主,太監裏說一不二的大拿,隻等哪天把魏德拽下來,自己坐那第一把交椅了。

若他有沈玦的智識,或者有持厭的刀術,也不至於捱到現在還殺不了柳歸藏。

說到底,他就是個沒用的廢物。

“唐十七,我打算下個月去刺殺柳歸藏。”夏侯瀲忽然說。

唐十七一愣。

夏侯瀲拍拍唐十七的肩膀,“到時候你做我的鞘。”

“你不等複原了牽機絲再去?”

“不等了,有照夜足夠。”

“你要是死裏頭了,我可不救你。”

“不救就不救。”夏侯瀲挑起簾子,進了屋。

唐十七看著他的背影,那個以凶狠毒辣聞名的刺客,明明走在燈火通明的銷金窩裏,卻顯得如此格格不入,透著幾分蕭索和落寞。

二樓雅座,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扒著闌幹往下看,身上穿著竹綢對襟上衣,腰間挎了一個銀笛子。年輕人看見夏侯瀲,喊了聲:“師哥!”

夏侯瀲點點頭算是應了。

持厭坐在杌子上,手裏拿著孔明鎖擺弄。這個家夥永遠玩不膩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黑麵佛上收藏了好幾個大風箏,下了山來手上不是紅花繩就是九連環,揣手裏就能玩一整天。

書情是秋師父收的關門弟子,將來要繼承秋姓,改叫秋情。原本秋葉想讓夏侯瀲改姓,夏侯瀲死活不肯,他隻好再收個徒弟,畢竟秋家香火不能斷。書情性子溫和,和秋葉很像。乍一看不像個殺人如麻的刺客,倒像一個寒窗苦讀的秀才。唐十七一直管他叫秀才,他倒也當得起,因常手抄一本《詩經》悶頭看,肚子裏藏的墨水比夏侯瀲他們多多了。

書情一臉興奮,“師哥你瞧,柳梢姑娘美不美?”

夏侯瀲隨便瞥了眼,大堂中間坐著一個穿著月白襦裙的姑娘,低眉順目,文文靜靜的模樣。整個晚香樓的男人都沸騰了,吹口哨的吹口哨,扔紅綃的扔紅綃。隻有夏侯瀲和持厭無動於衷。

“謔,長得真他娘的好看!”唐十七伸著脖子往下看。

“沒見識。”夏侯瀲不屑。

就這模樣,還比不上沈玦一根手指頭呢。

“她剛剛要人寫簪花詞箋,押十一尤的韻,寫得好才讓人梳籠呢。”書情道。

“你寫了?”夏侯瀲問。

書情猛點頭。

沒見過女人的青瓜蛋子。夏侯瀲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鼓勵。

底下鴇兒開始念詞了,夏侯瀲心思不在這兒,隻聽了一耳朵“江東煙雨幾時休,欄外青山,廊下白頭”,酸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鴇兒捏著手裏的箋子,笑得滿臉褶子,麵朝向夏侯瀲這邊兒的雅座,唐十七激動地搖著書情,書情也捧著心肝兒一臉緊張。鴇兒咳了聲,掐著尖細的嗓子喊道:“恭喜夏侯瀲,夏侯大爺!才得芳心,今夜洞房!”

夏侯瀲差點沒從椅子上栽下去。

書情小聲說道:“師哥,我署的是你的名兒。”

“你有病嗎!?”夏侯瀲怒目而視。

“人家給你拉皮條還不高興?白撿一姑娘!”唐十七哈哈大笑。

書情有些著急,囁喏道:“我的名字太娘了。”

“老大的名字就不娘嗎?瀲,瀲灩紅唇丁香舌,哎喲!”

“滾你丫的蛋!”夏侯瀲拿茶盞扔唐十七。

唐十七偏頭躲過,問書情:“你幹嘛不用我的名兒?”

夏侯瀲冷笑:“你的名字聽起來像個打劫的癟三。”

書情默默地點頭。

唐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