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忽然明白了,所謂的“照夜”根本不是人,而是夏侯瀲的機關傀儡。
絲線在空氣中抖動,像蝴蝶振翅。照夜舉起刀臂,一刀斬下!男人的頭顱與身體利落地分開,脖頸上是整齊的切口,像鋸子鋸開的木樁。男人腳亂蹬了幾下,再也沒有了聲息。
夏侯瀲把頭顱放進蛇皮袋,掛在照夜的脖子上。
“造孽啊!”老掌櫃從櫃台底下爬出來,望著男人的無頭屍體哭,“造孽啊,冤冤相報何時了!年輕人,你何必奪人性命,濫殺無辜!”
夏侯瀲踏出門檻的腳步頓住,微微回過頭來,冰冷的目光落在老掌櫃的身上。
“老人家,倒是很會說風涼話。”夏侯瀲咬著牙齒惡狠狠地說道,“要是你妻子被殺,女兒被強,看看你還不會不會說出‘冤冤相報何時了’的話來。”
老掌櫃愣在原地,氣急敗壞地罵夏侯瀲,什麼“斷子絕孫”、“千刀萬剮”,夏侯瀲充耳不聞,帶著照夜上馬,絕塵而去。
山巒起伏,晚霞鋪滿了天空,像整個天穹都在燃燒。天火一直蔓延到人間,不遠處的山坡開著燦爛的杜鵑花,一路摧枯拉朽地燒到山下。夏侯瀲騎著馬在山中穿行,遠遠望去,像在無垠火海中奔跑。
夏侯瀲已經二十一歲,和伽藍裏其他的刺客一樣,在刀山火海中摸爬滾打,成就了今日的無名鬼。持厭說得對,他著實不是練刀的好材料。他在柳州的別莊練了將近一年,殺了幾十個驚刀山莊門徒,柳歸藏滿天下地找他,夏侯瀲的名字在柳州城可以止小兒夜啼。可是他依然沒有顯著的進益。在持厭的手下,他撐死了也隻能過七招。
而柳歸藏的聲名愈發如日中天。他買通伽藍刺客,替他刺殺了北派宗師,此後驚刀山莊一家獨大,儼然是江湖首座,武林至尊。他開始廣收門徒,在四處設立分舵,主持所謂的公道,各家各派有恩怨皆到驚刀山莊斡旋。更甚者,他四處抓捕江湖黑道,押上誅惡台,邀請天下同盟共觀斬首。
所有的這一切,都建立在他四年前斬殺迦樓羅的基礎上。
夏侯瀲卻依舊是陰影裏見不得光的蟲鼠,隻能用陰冷的目光窺視高高在上的柳歸藏。
夏侯瀲隻能選擇另辟蹊徑。
他想起唐嵐的千機。唐嵐出身唐門,他真正擅長的並非刀術,而是機關術。他掘了唐嵐的墓,在唐嵐的棺材裏找到了他的機關筆記《天工譜》。裏麵記載了唐門機關術,還有伽藍失傳已久的牽機絲。
原來唐嵐叛出唐門,投奔伽藍,隻是想要複原牽機絲。可惜他並沒有成功,在伽藍的生活雖然給了他很大的助益,他找到了冶煉牽機絲的辦法,也翻到了千絲百網陣的陣譜,還記錄了牽絲傀儡技。可是最關鍵的東西他沒有找到——牽機絲的冶煉材料。他隻畫了一張礦石的紋理圖,沒有留下礦石的名字。沒有材料,就沒有牽機絲,一切都是枉然。
為了修習機關術,夏侯瀲救了在被押往誅惡台路上的唐十七,他因為同時周旋於數個女人之間吃軟飯被抓,其中有三個女人說自己懷了他的孩子,可他抵死不認。夏侯瀲扮成唐十七的模樣前往唐門,抄錄唐門的機關圖譜,由唐十七和書情在外麵接應,一點一點地把唐門典籍帶出了唐門。雖然最後被發現,所幸努力沒有白費,他找到了替代原有礦石的冶煉材料。
然而,夏侯瀲的牽機絲卻遠遠不如記載中的牽機絲,正牌的牽機絲可以削金斷鐵,而夏侯瀲的牽機絲隻能切豆腐。不過,它雖然不能殺人,卻也能完成牽絲傀儡技,操控傀儡殺人。
於是夏侯瀲和唐十七合作鍛造出了這個絕世的殺器——照夜。
四年了,夏侯瀲早已按捺不住。他想,或許他是時候前往柳州了。
城鎮漸漸多了起來,夏侯瀲給照夜戴上風帽。
太陽剛落山,夏侯瀲到了金陵晚香樓。仆役認出夏侯瀲的馬,趕上前幫夏侯瀲把照夜抱下來。
“瀲哥兒,您回來了!這次的賞金送到哪兒?是存在錢莊裏,還是送回伽藍?”
“存在錢莊。”夏侯瀲把馬鞭扔給他。
“好嘞,”仆役弓著腰笑,“哥兒這次留多久?今晚可熱鬧呢,有個雛兒叫柳梢兒的要**,她可是香奴媽媽親自調教的,吹拉彈唱樣樣都會,詩詞歌賦個個精通,您要不梳籠了她?您若是要,隻管開口,媽媽肯定不敢怠慢您。”
“不要。”夏侯瀲想都沒想便一口拒絕,踅身挑起簾子進了樓,膩膩甜甜的脂粉香味兒撲麵而來。大紅的八角燈籠五步一個,薄紅的光澤在姑娘的臉上、肌膚上妝成醉人的媚意。四處都是男人女人的笑聲,大堂中男男女女疊股而坐,推杯換盞,唇齒相交。
有姑娘認出夏侯瀲,甜笑著靠過來,夏侯瀲擰起眉,側身讓開。他皺眉的時候有種孤冷的味道,姑娘見了心裏怕怕的,都不敢再往他身上靠了。
“真不要?這姑娘小的見過,頂頂的好顏色,香奴媽媽年輕的時候都比不過呢。哥兒大了,是該有女人伺候著了,知冷知熱的,好過一個人孤零零的不是?您放心,您不在的時候沒人敢動她,隻伺候您一個人。要是您什麼時候厭煩了,再賣了也行。”
夏侯瀲不耐煩地說:“說了不要。我哥他們呢?”
仆役呐呐地說:“在二樓呢,他們也是來看柳梢姑娘今晚亮相的。”
“行了,你滾吧。”夏侯瀲轉身朝後院走,穿過滿樓掛著的紅綃簾幕和成雙結對的男男女女,避開想要靠他身上的女人,繞過池水和影壁,再走過穿堂,到後院尋到自己的屋子,一腳邁進去,關上門。
腰腹上的疼痛後知後覺一般鋪天蓋地地襲來,像火在灼燒。那是在杭州刺殺姓高的的時候不慎落下的傷,沒來得及好好處理就去追人了。夏侯瀲脫下衣衫,露出身上斧鑿刀刻般的肌肉,上麵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劍傷、刀傷、棍傷、箭傷比比皆是,簡直沒有一寸的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