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複來歸(3 / 3)

冬日的陽光暖洋洋的,地上的雪泛著泠泠的光,胡同口開了一樹梨花,潔白的花瓣飛落,輾轉飛出幾丈遠,落在雪上,分不清是花兒還是雪。司徒謹很高興,平素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破天荒地洋溢著幾分喜氣,好幾個經過他的人忍不住回頭看了又看。

拐過胡同口,就看見媒婆在門口打轉,一副氣急心焦的模樣。

“哎喲,司徒大人,您可算來了!”媒婆抬眼瞧見司徒謹,忙迎上來苦著臉道,“明月姑娘被大理寺卿府的大公子擄走了,您快想想辦法!”

仿佛一個焦雷打在頭頂,頓時頭皮一怍,滿眼猶有簌簌金花紛紛下落。司徒謹扶著牆穩了穩,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

“今兒晌午,現在過了快一個時辰了!”

司徒謹沒再說什麼,抿著唇回到家,在神台上拿了一把刀。

那是他在朔北當鐵匠學徒換來的刀,朔北刀特有的修長刀身,微微彎曲,像一弧新月。媒婆緊緊跟在他身後,看他拔出刀,大驚失色:“你這是要做什麼?和他拚命嗎!?不行的!他們人多勢眾,你還會被官府抓起來!”

“沒有別的辦法,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他沒敢說,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他沉著臉,提著刀,煞氣滿身,往大理寺卿的官宅走。媒婆唉聲歎氣,急得跺腳,望著司徒謹殺伐的背影,到底沒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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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問行扶沈玦進了馬車,揮著拂塵趕回來,尖著嗓子喊道:“慢著慢著!”

大理寺卿連忙上前,道:“不知廠公還有何吩咐?”

“督主說,這個女人弄髒了他的靴子,甚是可惡,須帶回東廠,不把靴子洗幹淨不許出來。”

“這……”大公子陪笑,“不如小人送廠公一雙,行雲閣的貨,穿著最是舒服!”

沈問行斜睨他一眼,鼻子裏出氣,冷笑道:“督主還缺你一雙鞋?怎麼,這個女人得罪了督主,你們還想私藏不成?”

“不敢不敢!”大理寺卿瞪了大公子一眼,指著仆役罵道,“還不趕緊把她鬆開!”

仆役麵麵相覷,惶惶然鬆了手,明月蹬開他們,連滾帶爬地跑到沈問行身後。明月一雙蔥白的手都是血汙,一雙杏目含著淚,將滴未滴的。

果然是好顏色,怪不得幹爹要救她。

沈玦得勢這些年,下邊人獻上的鶯鶯燕燕不少,還有的另辟蹊徑,送小倌兔兒爺的也不是沒有。但沈玦一個也沒有看上眼的,統統拒了回去。後來大家想明白了,到底是個褲襠裏缺了一塊的太監,擺這些東西到人跟前,不是戳人心窩子嗎?於是才偃旗息鼓。

沈問行原以為沈玦不好這口,今兒看來隻是沒遇對人罷了。衝她安撫地一笑,將她領到馬車邊上,明月抹著臉說了聲:“謝廠公相救。”

馬車裏沒有動靜,隻扔出一件披風。

沈問行撿起披風,心裏嘟囔督主這人兒別扭到家了,救個丫頭還跟旁人逼他似的。他把披風遞給明月,道:“馬車裏沒有女人家的衣服,委屈姑娘先用披風應付著。”

明月含著眼淚,道:“謝謝廠公,謝謝公公,廠公真是大好人!”

沈問行笑道:“姑娘記在心裏就好,待回到府裏好好伺候督主便是。”

明月一下呆了,“什……什麼意思?”

“還有什麼意思,我們家督主救人豈有白救的?”

話音剛落,車窗裏扔出一隻鞋子,正中沈問行的腦門。沈問行心驚膽戰地抬起頭,對上沈玦陰沉的雙眼。

“你的名字裏多了一張嘴,我該摘了才是。”

“幹爹饒命!”沈問行捂住嘴。

明月和沈問行跟在馬車邊上走,安定門大街上車馬人流來來往往,明月裹緊披風,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鬢發散亂,衣服還髒兮兮的,實在沒臉見人。走到海子橋,迎麵走來一個煞氣騰騰的男人,明月的心狠狠一跳,叫道:“司徒大人!”

司徒謹一愣,抬眼看去,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孩兒裹著披風,朝他跑過來。她身後停著一架不甚起眼的素幄車,下首一個太監模樣的人兒麵滑頭光,天生一副笑樣兒。

“車裏麵的是東廠提督,是他救的我。”明月小聲說。

司徒謹上前作揖,“多謝廠公相救,卑職司徒謹,若廠公有用得著的地方,隻管吩咐,卑職定當萬死莫辭。”

視線裏門簾被挑開,司徒謹聽見一個涼薄的聲音。

“司徒謹,宣和十八年中武狀元,聽聞你左右開弓,百步穿楊,例無虛發,受了皇上的金雕弓,供職於羽林衛右衛。可惜三年後,因為七葉伽藍刺殺先貴妃,你擅離職守,瀆職被貶,去了京郊的五軍營。可你又因為射傷大殿下的坐騎,害殿下墜馬跛腳,被判杖責一百,流放三千裏。但說你運氣不好,你運氣又著實不錯,流放三年,遇赦還朝,官複原職。不過,算起來,你出仕六年,竟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校尉。”

司徒謹低著頭,沉默無言。

“抬起頭來。”

司徒謹仰起頭,素車白馬上,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數年前他還是個介乎少年和青年間的小太監,現如今他端坐於馬車之上,已是個芝蘭玉樹的青年人了。

“咱家欠你一命。”沈玦道,“東廠百戶尚缺一人,你若有意,明兒便來東廠應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