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蓄風雷(3 / 3)

“我聽說有慈悲心的屠夫在殺豬之前會喂它喝下一碗麻沸散,讓它在無知無覺中被殺死。我們刺客是不講慈悲心的,隻要能殺人,不擇手段,在所不惜。”

沈玦冷笑,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有慈悲心才喂豬喝麻沸散,說不定他隻是不想聽到豬的尖叫。”

夏侯瀲一愣,苦笑道:“你說的有理,殺豬的叫聲確實很難聽。”

沈玦雙手握刀,劃出淩厲的弧度,道:“別廢話了,來吧!”

他抬起平素低垂的雙眼,眸光清冽,眉間暗蓄風雷。

刹那間,殺氣如山,沈玦低低喝了一聲,刀脊與木刀的刀刃相撞,脆弱的木刀很快磕出一個缺口。

沈玦的淩厲刺激了夏侯瀲,沉寂已久的血液翻騰如潮,他仿佛又回到浴血奮戰的歲月,殺性在體內咆哮,像一頭凶猛的困獸。他沒有和沈玦拚斬,而是選擇側讓躲避,靜鐵即使是刀脊也足以讓木刀斷成兩截。

木刀在掌中翻轉,兩把刀在空中糾纏,木刀很快傷痕累累,缺口坑坑窪窪,像小孩兒沒有長整齊的歪牙。沈玦刀勢凶猛,靜鐵在他手中像夜裏嗜血的鬼怪,獠牙畢現。但他畢竟學刀不久,加上不要命的打法,夏侯瀲很快抓住他的空門,木刀格開靜鐵沉沉的一斬,斜刺裏送出一刀,點上沈玦的肩頭。

沈玦沒有停,雙手依舊揮刀向下,落在夏侯瀲的頸間。

“喂,我打中你肩膀,你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動了。”

“我可以。”沈玦目光堅定。

他當然可以。

男兒到死心如鐵。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能把刀子砍入敵人的胸膛。

“……”夏侯瀲歎了聲,“好吧。”

日子如水似的,從指縫裏悄悄地就溜走了。

夏侯瀲換上褲子,突然發現褲腳短了一截。他已經算不清自己多少時日沒有聯係過伽藍了,伽藍也沒派人來尋他,估計是認定他死在皇宮裏了。他現在已經是一個伽藍棄子了。

夏侯瀲不著邊際地想,也不知道他娘知道了會怎麼樣,那家夥通常在外麵一浪就一整年,夏侯瀲八歲的時候就被她丟在山上不聞不問,她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旮旯吃喝嫖賭呢,哪有工夫關心夏侯瀲。

他心裏泛起一陣難言的惆悵。以前在山上的時候還沒有什麼感覺,畢竟山上的孩子都沒爹沒娘,他好歹有個厲害娘,能四處吹噓。到了山下,他才知道人家的娘都寸步不離,又是裁新衣又是喂飯食,窮人家的娘親幹活兒也不忘把孩子背在身上。

隻有他的娘,有也像沒似的。

推開門正要走出去,差點撞到一個小太監,夏侯瀲扶住他,道:“看不看道兒啊你。”

“對不住,對不住!”小太監拈著細細的嗓音道歉。

夏侯瀲聽見這聲調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忙擺擺手讓他走,忽又打眼瞥見他懷裏捧了一堆紙蓮花,問道:“這什麼玩意兒?”

“蓮燈呀,過幾天就是中元節了,到時候皇上會準許咱們在玉清池上放蓮燈呢。”

夏侯瀲怔了怔,喃喃道:“日子過得這麼快!就要中元節了?”

宮門忽然吵吵嚷嚷起來,夏侯瀲忙走過去,一個身著葵花胸背團領衫的太監捧著一領衣帽走進來,打院子裏一站,撩起細長的眉眼四下裏掃了一圈,吊著嗓子道:“都是死人嗎,沒人迎進門也沒人遞個茶,把你們沈公公叫出來。”

這太監氣勢忒足,嚇得一幹小太監都縮著脖兒幹站著,夏侯瀲正想迎上去,沈玦已經捧著茶出來了,恭謹地行禮道:“下頭人不懂事兒,稍有怠慢,公公莫怪。”

那太監一見沈玦,眉眼跟開了花兒似的,當下就笑開了,忙使喚人接過沈玦手裏的茶盞,道:“您說笑了,咱家是文書房的隨堂太監曹令,奉魏公公的命令,給您送衣服來了。”說話間,覷眼打量沈玦,太監們常年彎腰勾背,十個有九個有駝背的毛病,身形鬆泛沒有精神,這沈公公卻鬆竹一般,便是蝦著腰的那弧度也似乎恰到好處一般。難怪魏公公對其青眼相看。

“送衣服?”

“您還不知道吧,文書房的錢公公擢升了秉筆,空出了一個位子,魏公公二話沒說,當下就勾了您的名兒。”曹令眉眼彎彎,“過個幾天,等公公閑下來,還要您遞茶認幹爹呢!今後在文書房,還請沈公公多多照應。”

聞言,夏侯瀲如遭雷劈。

認爹!?誰他娘的認他個閹賊當爹?

下意識地看向沈玦,卻見他靜靜站著,一如既往八風不動的模樣,細瓷一般的臉頰無悲無喜。

沈玦盯著那金線交錯的衣帽,目光幽深。文書房隨堂太監,禦前伺候的內侍,按例要服烏紗描金帽,葵花團領衫,和這個曹公公一個樣兒。但從此,他也是魏德的幹兒,說得難聽些,便是魏德養的叭兒狗,隨叫隨到,時不時叫幾聲爹,喜慶又熱鬧。

他不去爭,這該死的運道倒自己落在他頭上了,難道是天意麼?

他伸手接過金線交錯的衣帽,嘴邊緩緩漾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那是自然,沈玦還要仰仗公公多加指點。另外,勞煩公公替沈玦向義父請安,政事辛勞,請義父照看身體,莫讓兒子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