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蓄風雷(2 / 3)

沈玦不大信,即便是最鋒利的刀也不能利落地斬斷人體,殺豬還得剁好幾下呢。他狐疑道:“那你們現在怎麼不用了?”

“製作工藝太難了。牽機絲傳了三代,三代都隻有迦樓羅能開爐煉出這玩意兒。不僅難以冶煉,更難以操控。操縱一根還好說,預先布下牽機百絲網也好辦,但如果要布陣,變換絲網布局,令敵人逃無可逃退無可退,那可難了。牽一發而動全身嘛,要學絲陣還得先學個《九章算術》什麼的,將各種絲網變化爛熟於心,才能操控絲陣。”夏侯瀲聳聳肩,“但你知道,我們這群操刀子的哪有什麼閑情逸致學算術,能把三字經讀全都算造化了。”

他沒好意思說,段叔至今連自己的名字都會寫錯。

“怎麼人家就能辦到?”沈玦嗤之以鼻,“分明是你們世風日下,一代不如一代。”

“那三代迦樓羅都姓班,據說是公輸機關術的後人。三代以後他們家就死絕了,傳不下來也不稀奇。”

“你就不想想法子,若能複原牽機絲,說不定你就可以殺了住持,自己掌控七葉伽藍。”說著,瞥了眼自己被夏侯瀲包得嚴絲合縫的手臂,無奈道,“隻是一點兒小傷,何必纏繃帶?”

“瞧你細皮嫩肉這樣兒,我哪裏敢馬虎?”夏侯瀲用剪子剪斷繃帶,打了個漂亮的吉祥結,“住持有什麼好當的,還得剃光頭,不能娶媳婦兒,多苦啊。我可不像你,誌存高遠。再說了,我現在跟著你混,你以後坐了東廠提督的交椅,給我配個美若天仙的對食,我就滿足了。”

沈玦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廝幸好沒生在高門大戶當少爺,否則鐵定是個吃喝嫖賭抽、奸懶饞滑油——五毒俱全的紈絝。罷了,橫豎夏侯瀲現在好端端地在宮裏頭待著,等他有了威勢,夏侯瀲想要什麼樣的女人不能有,隻要不是宮裏的娘娘帝姬就行。

沈玦自己已經做好了一輩子當太監的打算,子孫於他是池子裏的鏡花水月,他近不了身,也根本沒想過去撈。夏侯瀲有了家室,便讓他多生幾個兒子,自己從裏頭挑一個最聰明的,給自己養老送終。

沈玦想著想著,忽然覺得心酸。夏侯瀲有了新的家,那他呢?他算什麼呢?中秋月夜,夏侯瀲摟著媳婦孩子拜玉兔吃月餅,人家一家子其樂融融,他一個單身漢湊上去自己不覺得害臊麼?沈玦十分刻毒地尖酸自己,像拿一把矬子硬生生地往心口戳,鈍鈍得疼。

這怎麼可以!

沈玦驀地抬起頭,瞪了夏侯瀲一眼,道:“你想得美!”

這一眼瞪得夏侯瀲一頭霧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沈玦的狗脾氣說來就來,比六月天的風雨還突然,連個預兆也沒有。夏侯瀲深受荼毒,依舊沒有摸清個中規律,直眉愣眼地問道:“我又怎麼著了?”

沈玦沒言聲,隻幽怨地看著夏侯瀲。

“我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他能說什麼?難道要夏侯瀲跟著他一塊兒一輩子不娶媳婦兒不生孩子嗎?夏侯瀲能答應留在宮裏,對他就是天大的恩賜了。沈玦別開臉,推開直欞窗往外看,天已經暗了,昏沉沉的,幾顆星子要死不活地吊在天穹下,仿佛一眨眼就要掉下來。

夏侯瀲沒脾氣了,不說就不說,以為他樂意伺候麼!悶不吭聲地低頭收拾好剪子和繃帶,一轉眼又瞧見沈玦拎著木刀往外走。

“你有病吧!”夏侯瀲走過去奪他的木刀,“你手不要了?”

沈玦皺眉道:“又沒有傷筋又沒有動骨,不過破了點兒皮,你至於嗎?”

奶奶的,倒成他鹹吃蘿卜淡操心了。夏侯瀲氣得眼前一黑,轉念一想,這小子要折磨自己就讓他折磨去吧,他成天慣著是什麼事兒呢?沒病也得慣出毛病來!

不!已經慣出毛病了!

打眼瞧見床鋪裏放著的靜鐵,夏侯瀲破罐子破摔,道:“行,你要練是吧。今兒我讓你摸真刀,看你行不行。”

兩人走到外麵,天階涼如水,淡淡流螢在樹影裏流轉如星,風颯颯而過,簌簌葉聲似絮絮低語。夏侯瀲沒有戴麵具,鋒芒初露的臉龐一半被樹影遮住,卻擋不住他盛滿星光的眸子。沈玦看了會兒,默默移開了眼。

夏侯瀲抽出靜鐵,遞給沈玦,道:“用刀背對著我。”

月光下,靜鐵靜謐地躺在夏侯瀲手上,漆黑的刀身收斂了一切光芒。

江湖上的所謂名刀都有自己的傳說,什麼鑄刀師以身殉爐,用血肉鑄造出絕世名刀,注定要飲盡鮮血,持刀人每一代都不得好死。再比如已經斬了八千六百七十六顆人頭的妖刀,斬夠九千九百九十九顆就能從此無往不勝,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但這通常都是匠師們為了刀更好賣而編出來的。世上哪有這麼神的事兒?幹將莫邪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靜鐵沒有故事,它誕生自伽藍煉刀爐,夏侯瀲是他的第一個主人。

它沒有過去,未來亦不可知。

沈玦握住刀柄,那一瞬間,他似乎觸摸到沉靜刀身下瘋狂的心跳。

夏侯瀲說:“刀是刺客的命根子,一輩子伽藍就發這麼一把,你可得握好我的命根子,摔了我跟你急。”

沈玦:“……”

夏侯瀲繼續說道:“在揮刀之前,你必須熟悉它,像熟悉你自己的身體。你仔細看刀,靜鐵的刃不夠利,並不能吹毛斷發,但它可以破甲,它是一把戰場上用的刀。”

“戰場上用的刀,你卻用來刺殺。為什麼?”

夏侯瀲低低歎了聲,道:“可以破甲,自然也可以碎骨。住持說,我不夠陰狠,粗糙點的刀比較適合我。碎骨這個法子,若是擊碎脊骨倒也還好,對手會窒息而亡,但頭骨不同,他不會立即死去,或許會變成傻子,在頭疼中磋磨,然後才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