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小君就說了,翠花人好,你肯定喜歡,隻要你同意了,父親就不能不同意的,”翠花的父親歎了一口氣,“小君年紀也不小了,現在又當了將軍,你就勸他放下吧,俺們老兩口不怪他,趕緊討個媳婦,俺們也好喝口喜酒。”
說到這裏的時候,翠花的娘親起身從屋裏取了一個包裹,輕聲說道:“這些都是這些年小君給俺們送來的錢,怕俺們日子過得苦,當年的事情,俺們也不怪他,讓他有時間啊就過來看看,這些錢呢,就當是俺們提前送給他的賀禮了。”
“那……那說書的咋說的,對,”翠花的父親一拍膝蓋,咧著一嘴黃牙說道,“借花獻佛!”
借花獻佛哪有這樣用的啊,淳於曦輕聲說道:“這些你們都收好啊,我哥他不會要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些事情……”
淳於曦抹了抹眼角,自己的哥哥她當然了解,倘若他真的很喜歡這樣一個姑娘,是一定很難忘記的,“那我嫂子的……我嫂子在哪裏睡著了?”
老兩口就帶著淳於曦過去,一邊走一邊說,北莽的那些騎兵當年進了這個村子,搶走了他們的閨女,還把翠花父親的一隻腿給打斷了,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也不太清楚,隻是後來聽人說,翠花是自殺的。
一個如此熱心腸,對人如此善良的姑娘,怎麼會那麼輕易自殺呢,她有父母等著自己養老送終,有個她喜歡,也很喜歡她的青年將軍,這是一場幸運而又幸福的相遇,她怎麼就舍得那麼輕易的去另一個世界,怎麼願意在冰冷的地理,與大地同眠啊。
發生了什麼事情,其實淳於曦大概都是可以猜到了,也難怪自己哥哥從來不會提起關於成親的任何事情,如果自己沒有來這裏,是不是反而會讓哥哥生氣?
淳於曦在小村莊祭拜了自己心底認定的嫂子,然後才回到軍營,淳於君冷著一張臉,還是沒有忍心責怪淳於曦,隻是輕輕拍了拍淳於曦的頭,聲音有些沙啞,“其實我不太在乎的,我隻是後悔,愧疚當時沒有來得及攔住她。”
他不在乎她髒了身子,淳於曦輕輕抱住淳於君,“我今天去看了嫂子,她很好的。”
“是很好啊。”淳於君緊緊的抱住淳於曦,在淳於曦印象裏,隻有過一次哭泣的哥哥,堅強有驕傲的男人,手握百萬大軍的男人,哭得像一個孩子。
淳於曦輕輕的拍打著淳於君的背,輕聲說道:“沒事了,這會兒肯定是在笑你哭鼻子。”
淳於君聽到這句話,深吸了兩口氣,然後鬆開淳於曦,順便用淳於曦的袖袍擦了擦眼淚鼻涕,說道:“我沒事,就是愧疚,隻要再快一點,就一步,她都可以不用死的。”
“總是念著過去的事情,那些已經在另外一個世界你所愛又愛你的人,一定會很不開心的,”淳於曦學著淳於君揉著自己的頭樣子,踮起腳跟揉了這位用情極深的男人的頭,“哪怕以後你再遇見一個和嫂子相似的人,剛好你喜歡她,她喜歡你,那也隻能做平妻,做妾,正妻的位置可就隻有她了。”
“不要想著對不起她,”淳於曦輕輕揪了揪淳於君的耳朵,“兩位老人我也見過了,他們都是這樣想的,當然我不是在說逼迫你一定要娶妻,隻是覺得自己什麼時候該放下了,就放下吧。”
“也許吧,”淳於君歎了一口氣,“也許哪天,真能和她在遇見呢?”
“幾十萬萬分之一的概率,你就祈求上天保佑,你們可以穿越時空,然後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
最終淳於君還是被淳於曦給攆了回去,順便將那老兩口也帶去了京城,有些事情,對於能夠做的人,就應該去做。
在走的那天,淳於君將自己收藏得極好的香囊放在了淳於曦手裏,“一共有四個的,一個給你的,一個給你以後的侄子的,之前她說要給父皇,不過我覺得你肯定不樂意,父皇也不會太高興。”
“以前沒有拿出來給你,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淳於君捏了捏淳於曦的臉,“我知道你在想一些什麼,子桑陌離很危險,你自己要小心一些,他不會正麵開戰,京城那邊,我會盡力做好的。”
“好了,這些我都知道,你快走吧。”淳於曦催促道。
等著淳於君走了之後,淳於曦又獨自坐在城牆之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活一世,不該隻是看中了情愛,無論是人的普通與否,總是要做一些對自己也對別人有意義的事情,淳於曦當然不是那種自覺很偉大的人,隻是在某些事情的選擇上麵,她選擇忘記和放棄一些事情,但在某些事情上,她又選擇了拿起。
將曾經的事情忘記,然後過這裏的淳於曦的生活,做一個武功卓越的公主,青史留名,至於白宮寧,他願意多想那就多想,願意勾心鬥角就勾心鬥角,願意去要這個江山就要,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最多就是他要這個江山的時候,她能拱手相送罷了;最多就是因為他的勾心鬥角,讓自己更加傷心罷了。
其實也就是這樣而已,一個男人驕傲到連自己喜歡的女子都不願意低一點點的頭的時候,淳於曦真的很失望了。
從前的白宮寧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霸道給我淳於曦一個人看的嗎?
淳於曦伸了一個懶腰,從城牆之上跳下來,既然你白宮寧那麼想要這個江山,我就好心好意的給你送來便是,你接了我就從此走我的江湖,你不接咱們就還可以好好談談。
他想要的隻是白宮寧一個人而已,可是白宮寧想要的不僅僅是她,她自然是不會反對一個男人擁有極大的野心,但那不是在以傷害自己為前提的情況下,她可以跟著他吃苦,也可以為他忍受一些事情,但這不是他反反複複的理由。
總是覺得自己不夠愛他,總是要作死,總是要找一個理由和自己吵架,總是要找一個借口和自己分手,見不得自己和別的男人走得近一點點,卻偏偏要拿別的女人來氣自己。
他始終都是對的,自己始終都應該為他考慮,自己的世界裏隻能是他在天上,而自己在卑微的祈求他的愛。
兩個人之間的喜歡,永遠都不會是一個的讓步,因為總有一天,讓步的那個人也會覺得很累,然後選擇離開,就像是如今這樣,淳於曦覺得和白宮寧之間,好像就是在一起,可哪怕是一點的空隙,都像是隔著千萬裏一樣的遙遠,他是一個太認真的人,好像開不起半點的玩笑,隻是在他覺得可以的時候就可以,他覺得不可以的時候就不可以,極少有時候會想到自己在想什麼,他隻能看到自己的表麵,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錯了不認,對了就會諷刺,淳於曦歎了一口氣,關於白宮寧的記憶,大多是不太好的,偏偏自己就會喜歡他,眼裏就容不下別人,心裏更容不下。
白宮寧有很多的不好,至少在感情方麵他的確不是很好的,但是在其他方麵卻很好,他好像一個缺愛的孩子,總是苛求更多。
……
第二年開春,洛朝大軍整裝待發,在鎮北城外一線鋪開,朝中當然是有不少人在反對這一場無義之戰,因為吃下九黎,最後再有個二三十年,就完全是可以做到這些事情,而不用像現在這樣著急,反而可能讓洛朝陷入十分危險的地步。
但淳於曦心意已決,而且她不認為此事無法成功,而且在北莽內憂外患的時候,要做成這些事情,隻要運作得當,就有機會成功。
當然淳於曦之所以如此迫切的需要進攻北莽,原因有三,第一個原因是因為結束百年來的內戰爭,其次就因為白宮寧,她還想再試最後一次,如果給了他想要的,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自己身邊,吵架也好,怎麼都好,最後一個原因是為娘親,也是為自己,查出娘親真正的死因,查出當年刺殺一案,然後找出棲恨的解藥來。
子桑陌離這個人心機實在是太深,由不得她不去往這邊想,如果棲恨是和子桑陌離有關,那麼在他們還小的時候,子桑陌離就已經在用一個成年人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她自己和白宮寧還能夠解釋,因為畢竟都是過來人,但子桑陌離這個人就顯得太不正常了,不否認有些人生而知之,但是如果是子桑陌離這樣的人,近乎完美,幾乎是沒有多少感情的,他的眼裏隻有他感興趣的事情。
淳於曦騎著紅色烈馬走在最前方,氣候才剛剛好了一些,隻是地麵還殘留著冰雪渣滓,淳於曦吐出了一口熱氣,隨手將一張紅色的請柬扔到了地上,幾隻馬蹄踩過,就陷入了泥濘之中,淳於曦揉了揉被冷氣刮得有些泛紅的鼻尖兒,聳了聳鼻子,抹了抹眼角,勒住胯下戰馬的手上,還握著一封從京城送來的信件。
成親的是白宮寧,娶的姑娘是雍親王的嫡女,也是京城有命的大家閨秀,他們認識已經有半年十年,白宮寧不會喜歡她,但白宮寧會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娶了她。
父皇的身體越來越差,哥哥淳於君也忙得焦頭爛額,裏裏外外都需要應付,雍親王的叛變無異於雪上加霜,但以白宮寧的手段,除了自己哥哥淳於君,和自己瞧不上眼的幾個酸儒,大多是可以被白宮寧策反的。
就好像是白宮寧在宣戰一樣,你再不回來,我就會毀了你珍惜的一切。
淳於曦連著吸了好幾口氣,這裏麵要是沒有子桑陌離插手,她是半點不相信的,還有最近剛剛查到的那個完顏蓉,嫁給了子桑陌離,完顏家族倒向了子桑陌離,這是遲早的事情,可就是太快了一些。
好像一切都已經超出自己預料的變化,淳於曦眼神晦暗,淡淡的說道:“直入望南關。”
“殿下,真不打算回去嗎?”淳於曦麾下親衛低聲說道。
淳於曦搖頭,不是不回,而是現在沒有辦法回去,大戰一觸即發,若是現在退走,恐怕士氣會極其低沉,所以淳於曦有不退兵的理由。
在這裏打,除了後方的補給以外,其實並沒有太多可以用計的地方,唯一可以稱得上體現雙方主將智慧的也就是剩下排兵布陣了。
北莽的上將拓跋長安也是這一次的主將,淳於曦一身紅甲,像是鮮紅的嫁衣,隻是沒有新婚的喜慶,唯有冷酷的刺目。
紅衣烈馬,淳於曦是第一次上戰場,她嬌喝一聲,“殺!”
騎兵衝殺最好陣型就是雁形陣,以淳於曦為首的雁形陣,整支隊伍五千人,鋪散開來,在冰原之就像是一隻紅色的雄鷹在極速飛翔……
……
洛朝京城白府,淩王淳於君在白府之中打量著周圍的布置,白宮寧跟在淳於君身後,“恭喜啊。”
淳於君雙手背負,眼中滿是譏誚,他是回到京城之後才知道白宮寧和自己妹妹一些事情,所以對於白宮寧的觀感就更加不好。
“王爺客氣。”白宮寧淡淡的說道。
淳於君想了想,從袖筒裏麵掏出一份信,臨走之前淳於曦交給自己的,一共有三封信,一封是給自己的,一封是給父皇的,最後一封才是給白宮寧的,如果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是不用他交給白宮寧的。
“要看還是不看?”淳於君問道。
白宮寧挑了挑眉,“什麼?”
“小曦給你寫的信。”淳於君淡漠的說道,“你想看就看,不想看我立馬扔了。”
“我與公主殿下尊卑有別……”白宮寧的話還沒有說完,淳於君便將手裏的信撕得粉碎,扔在了白宮寧的臉上。
白宮寧麵無表情,隻是視線微微下移,看著滿地的白紙,淳於君淡漠的說道:“既然是尊卑有別,你就不應該去招惹她。”
“殿下還有這些閑心管事,不如想想朝局如何。”白宮寧淡淡的說道,“我馬上就要成親,本不該與其他女子有和牽扯不清的關係。”
淳於君深深的看了一眼白宮寧,不管白宮寧和淳於曦之間的事情,白宮寧的存在對於洛朝朝廷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忌諱,他的能力很強,不僅僅是體現在詩詞的才華之上,更多的是在政治和軍事的才能,九黎那邊預計至少三年才能穩定下來的局勢,白宮寧隻用來三個月的時間就將小半的九黎族人收服,成為他的一大助力,這也是他為何如今敢走到洛朝前台,和自己的父皇交鋒的重要資本。
“若是你以後還敢招惹我妹妹,我不介意殺了你。”淳於君冷冷的說道。
等淳於君離開之後,白宮寧才冷冷的說道:“所有人不得靠近書房,違令者斬!”
白宮寧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將信的碎片撿起來,一點一點的在蘇卓上拚湊出來,其實淳於曦給白宮寧的信很短,隻有四個字,去塞北的路上,淳於曦就大概猜到了一些事情,她又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又怎麼會不清楚白宮寧為了要得到某些東西,也會做出一些讓自己反感的事情來。
所以淳於曦給白宮寧的信隻有四個字: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白宮寧眼角垂落了兩滴淚水,她那麼聰明,她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彼此那麼熟悉,她曾經無限次出現在自己的夢裏,可這四個字,好似最鋒利的刀劍,刺穿了他的心髒,連通他的眼淚也擊得粉碎,將落未落,心傷至此。
白宮寧甚至能夠感覺到淳於曦寫下這封信的平靜與決絕,就是從此以後,她都不願意再見他,白宮寧渾身無力的坐在書桌之前,並非是他真的無情,他和淳於曦認識其實時間很短,可是從見麵開始,就好像已經度過了好多年,熟悉和愛,不是因為他偷偷跟在她身後很久,是那種本來就認識,她本就該屬於我的感覺。
“不如不見……”白宮寧雙眸灰暗,歎了一口氣,他雙手輕輕的敲動桌麵。
“嘀嗒……嘀嗒……”
好像這樣的聲音,會將他的一切煩惱都緩緩的流傳出去,在看不見的地方,聽不見的地方,宣泄出來。
“阿寧,你在裏麵嗎?”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我剛剛聽你院子裏的下人說你好像不開心,是不是跟堂兄有什麼不愉快的,他最好說話,要不我去跟他說說?”
白宮寧小心翼翼的將碎成一片片的信收起來,輕聲說道:“沒事,就是突然覺得太吵。”
洛朝與北莽開戰,九成的諜子都去了邊境,他不想讓淳於曦出現意外,隻留了很小的一部分在身邊,其餘的都已經散步在塞北邊境和北莽腹地,子桑陌離和淳於曦之間因為棲恨有所聯係,所以白宮寧始終不放心淳於曦待在那邊。
越是想到此處,他便越是覺得煩躁,淳於曦再聰明,她也沒有上過戰場,一個女子,為什麼要跑去那種地方?
開始不是說僅僅是那邊走一圈,賺一點名望就直接回來繼承大統嗎?
她為什麼要留在那邊,為什麼讓淳於君回來,白宮寧揉了揉眉心,也相信淳於曦應該也有和自己一樣的感覺,他知道的,他的直覺不會錯的,她的任性妄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可自己很難將那個喜歡在珈藍寺聽雨,望著梨花,走在田野小路的女子與那個身披紅甲,征戰沙場的人聯係起來。
她本就該是躲在他懷裏的貓,千萬的依賴,不忍心離開自己半步,永遠都隻該縮在自己的懷裏,什麼都不用去做,也不用去想,他會把最好的都給她,任由她的胡鬧,他隻要寵著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