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被車撞飛經驗的我,並沒有受重傷,隻是住過一晚便出院了(能算是傷的,到頭來隻有我腳腕的扭傷)。不過自那天開始,我所生不多的寶貴暑假的最後幾天,因為行動受到限製,而變得非常痛苦。
本來準備當做暑假最後的活動,與赤澤同學他們一起去遊樂園的的計劃,不得不取消了。出院後的這三天,我不是在家裏玩兒玩兒將棋遊戲,就是和永遠看看動畫。所以我白天,總會心有不甘的不由望向外麵晴朗的天空。不過每到這時,永遠都會像要治愈我的煩悶一樣,「嗯」的送上自己特製的飲料。而喝過這酸酸甜甜的冰涼液體,我的躁動的心便會一下平靜下來。
永遠在沒有錄音和其他工作的時候,一直積極的陪在我身邊。說實話,我現在除了腳痛不好走路外,並沒有什麼其他難處。但永遠還是無微不至的照顧著我。而且……這樣的她,不知為什麼顯得很高興。
我出院後的第四天。今天下午,我按醫囑要去醫院進行複查。當然,不是為腦袋,是去看腳傷。
上午有工作要做的永遠,已經出門了。而已經到了十點,老姐卻還罕見的在家裏喝著咖啡。
「噢~。又出現水事故了啊~。正午你也要小心喔~」
優雅看著報紙的老姐說。
「……還呆在家裏沒關係嗎?工作呢?」
吃著永遠出門前做好的美式炒蛋的我問。
「沒關係。會議下午才開始呢?」
老姐嗬嗬笑了。自打上次住院以來,她就變得開始時常休息了。當然,因為工作的特性,該熬夜還是會熬夜,必須要去陪人痛飲的也還是會去。不過現在的老姐,似乎已經決定能回避就回避了。
「如果沒有健康的身體,可就不能拚命工作了呢?」
這是老姐最近掛在嘴邊的話。
唉,她果然還是不變的工作狂啊。
「對了,法蘭索瓦的行李已經搬走了?」
「嗯。雖然還留了一些」
幾天前,東加就像對我說的一樣,搬離了隔壁。而永遠和老姐,似乎比我更早聽東加說過自己的想法。永遠顯得有些不情願,不過東加一句「我們在錄音現場再見吧?」,她隻得「一直以來非常感謝」深深鞠了一躬。
等要搬行李時,三個異常健壯,應該是職業摔跤手的男人出現來幫忙了。他們有著堅實隆起的肌肉與超常雄偉的體格。這樣近距離看,真的很難想象他們是人類。
東加語「這是我忠實的奴仆們?」。不過看他們幹起活來,真的是讓我不由相信這話的賣力。簡直就像爭著在掏東加的歡心一樣。
在他們的努力下,東加本沒多少的行李,十分鍾就全搬完了。而這些摔跤手們仿佛在說“我還有的是力氣”似的,順便把永遠家裏家具(剛由豐國先生轉上,非常結實沉重的玩意兒)的位置重新擺好了。
聽我說過這些,「哈哈,真不愧是法蘭索瓦」姐姐覺得很有意思的笑了起來。
「一定要好好謝謝她呢。辛苦她這麼忙還特意抽時間接受了我的拜托……」老姐說著又衝了杯咖啡。
以我的觀察,老姐屬於『與自己人共事型』。這點豐國先生曾在與我閑談時提及過,聽他說,製片人(不僅限於東華,電影和節目製片人也全包含在內)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一是『與工作對象保持距離型』,而另一個,就是『與自己人共事型』。
前者很容易理解。是徹底將對方當成一個社會人,僅建立商務關係完成工作的類型。
這種類型的製片人會徹底分開公事與私事,重視能力更勝於秉性,隻同對方保持工作上的關係。
而『與自己人共事型』,則正好相反。
大致來說,即使在私人方麵也會將對方拉入自己的圈子。就像沒工作的時候一起出去喝酒,四處遊玩這樣的。並會讓這樣的人成為自己的工作夥伴。乍一看,這種行為隻是因為關係熟,像在照顧自己人一樣,但內在卻完全不同。極端一點說,這種類型的製片人在平時就嚴格篩選著對方的秉性。聽豐國先生說,電視節目製作人中這種類型的比較多。
就像是與新進搞笑藝人不談工作隻是遊玩,過了三年左右卻忽然在自己節目中起用的這樣的,這種很難清除界定,重視關係的工作方法,據說就是『與自己人共事型』。
不過我覺得,這必須要有“識人”的能力。
老姐對永遠傾注了常人絕想象不到程度的熱情與時間,來對她精心培養。因為老姐甚至不惜與她親生父母進行交易,讓她生活在自己身邊。更將她提拔為能成為自己動畫招牌的角色。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必有比她這樣更偏袒的了。
不過老姐心裏,肯定存在著冷酷評估新島永遠這存在的部分。在評估著永遠的表演能力、精神力、外表,以及各個方麵在未來的發展性。這點,或許老姐自己也沒有明確意識到。但她無意識中,一定經常在思考這些。在思考“新島永遠最終值不值得如此投資”。
並且老姐作為一個製片人的直覺,得出了“YES”的答案。她對舞和永遠也一定是這樣吧。
所以老姐才會給她們難以想象的巨大機會。
這點,一定也適用於真正意義上屬於自己人的我。老姐看清了我秉性與實幹能力,並給出很高評價的結果,就是派我在適當的時候鼓勵永遠。如果不是這樣,她不可能會讓我這個高中生,而且還是永遠最害怕的男人,接觸可稱為她掌上明珠的永遠的。
不過,老姐雖然會傾盡全力協助自己認定的自己人,但同時,就是將這人用到累趴下也絕不會猶豫。
就好比讓東加毫無報酬的負責教育永遠,還有即使身為監護人,還讓永遠日常班的負責做飯。
且不說這公私混為一談的做法是好是壞,這就是老姐的工作方式吧。
「呃」我有些在意的問,「前段時間在病房提出的那個,怎麼樣了?」
「嗯?」
老姐要喝咖啡的手停住了。
「噢」她一笑,若無其事的道,「你說那個啊。看來她們到現在都不是很願意呢。總之先擱置了。能幫我勸勸春香她們嗎?」
即使我是弟弟,但如此輕易將工作內容泄露給無關者,而且竟還拜托我幫忙勸說……老姐的做法,還是那麼極端啊。
我這時忽然想起了豐國先生的話。他說『工作拿出成果是理所當然的。而這成果,則是通過一切可能的手段得來。努力自不用說,要把休息、耍滑、快樂等等一切能想到的事全做過之後,才有可能達成』
我沒有回答幫還是不幫,苦笑了起來。
姐姐眯起眼,注視著我道
「怎麼?你還真是沒激情呢。就不想努力燃燒一把?」
「不想」我立刻回答。「我本來就覺得這無所謂,而且認為這次永遠做得沒錯。姐姐你也是這麼想,才沒對永遠說得那麼絕對吧?」
「……」老姐頓時顯得很沒趣兒,「我呢,隻是單純想看看啊。看看那些我所相信的,清純可愛的美少女們登上舞台的樣子」
「呃,抱歉」我此時不由插話道,「……那個,也包括東加?」
「也包括法蘭索瓦!」
姐姐堅定的說。冷汗頓時從我額上涔涔而下。但既然老姐這位職業人士都這麼說了,應該就不會錯吧。不過,我還真是想象不出回事什麼情景啊……。
「說起來,東加似乎也不大願意接受啊,果然是因為日程嗎?」我問。
姐姐輕笑一聲,「……你還真是敏銳嘛」
她放下咖啡杯,「不錯。她已經超越了好幾個知名選手,加在身上的負擔似乎已經太沉重了」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她才沒有同意,嗎。
我的心不由隱隱痛了起來。雖然東加本人說得很輕鬆,但資曆尚淺就成為主要選手的她,果然有很多難言之隱啊。
「嘛,不過法蘭索瓦應該能有辦法。畢竟她最大的顧慮是日程,隻要讓她作為特殊成員,基本不受拘束隻參加部分演唱會就可以了」
啊,原來如此。這下看到點雛形了。
這基本上是一個由永遠、舞、春香、千秋四人結成的組合。而東加則以特殊成員身份加入。
「老姐你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我問。
「嗯。法蘭索瓦畢竟要兼顧兩邊,很難隨時起用。之前我打電話告訴表示過這意思後,她好像會積極考慮」
「噢噢」
「但問題是!」姐姐重重的歎了口氣,「春香和舞啊。我可以為她們會滿心歡喜的立刻接受呢」
老姐沉下肩,「呐,正午。你知道舞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舞?」
我稍感意外的歪起了頭。為什麼老姐會單提舞?
「嗯,這因為是你我才說的~」勺在杯中來回攪動的老姐說,「其實名古地先生來找我談過了」
「名古地先生?」這還真是意外。「他說什麼了?」
「說舞似乎到了叛逆期。他們兩個最近好像相處得一直不怎麼融洽」
這時,我一下想起了他們在錄音棚外爭吵的情景。但心覺說出來終究不好的我,道
「呃,我不清楚」
「唉,也是。就是名古地先生也說完全搞不懂為什麼」老姐微微一笑,「他那樣子簡直就像不知該怎麼對待進入青春期的女兒的父親一樣呢」
老姐看來並不認為這事兒與組合有什麼關聯,做出了這是暫時情況的判斷了吧。
「……」
心裏雖不是全無線索的我,因目前都處於假設階段無法說出來。老姐這是撲通一下趴到桌上,歎道
「哈啊~,真搞不懂那些丫頭在想什麼啊~。正午,能找機會去探探口風嗎?說不定無法對我說的,會告訴你這個朋友呢」
「嗯,嘛」我心裏猶豫不決的說,「好吧。等有機會的」
「這樣就夠了」姐姐嘿嘿笑了。
我吃完東西剛收拾餐具要拿去刷,老姐忽道
「呐,正午,你……想過該怎麼與永遠和春香交往嗎?」
這近乎荒唐的問題讓我嚇了一跳。
「呃?」
我不由轉過身。姐姐的目光很奇妙的注視著我,仿佛給我這個親弟弟估價一樣。
「那個呢」老姐的語氣可怕般的冰冷,「不是,絕對不行的喔?」
「呃?」
再次震驚的我,心裏動搖了起來。老姐笑了起來。
「隻是要有條件。明白嗎?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啊?不管是粉絲還是別人,就連我也是一樣呢。正午——」老姐柔聲說,「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即使是現在,永遠、春香、舞便已經擁有了很多粉絲。永遠她們是屬於未來的,是注定今後將受到無數人喜愛的存在。特別是異性呢。所以,身上絕不能有男人的影子。換句話說,她們就是偶像。一定要說得難聽的話——」
老姐難過的道
「她們是商品」
「……」
「所以,她們的經曆絕不能出現任何汙點。還有。我絕不允許你擾亂她們的情緒。嚴禁牽手,更不準大吵。如果你敢這麼做,我真的會揍你。狠狠的」
老姐嚴肅起來,繼續道
「但是呢,如果你能控製在合理範圍內與永遠交往,並引導她的精神穩定下來的話……正午,我認為你做得到。你作為高中生來說是超常的,並且是特別的。因為你是我弟弟」
「所以」姐姐接著說,「隻要你能絕對保證做到這點,就可以與永遠交往。春香也是一樣」
一直連動都不敢動的我,重重的歎了口氣。
「不管永遠還是春香……老姐你說得還真隨便啊」
一開始被老姐的氣勢嚇到的我,在不由生氣的同時感到了無力。而且還有些佩服。
老姐果然手了豐國先生的熏陶。讓我不由覺得“真不愧是他的直係”。
從沒想到會從親人身上感到如此強烈陌生感的我,笑著回道
「那麼反過來說,應該就是這意思吧?想與永遠或春香交往的話,必須非常珍愛她們不能花心自不用說,還不能讓包括老姐在內的任何人知道,並且還要有最終娶為自己新娘的覺悟。如果做不到就放棄,是不是?」
「就是這樣。很厲害嘛!」
姐姐燦爛的笑了。
「我會好好考慮,銘記在心的」
見我這樣嚴肅的回答,老姐嗬的一聲,
「小子,明明是我弟弟,卻還是這麼讓人摸不透啊」
說出了與我完全相同的感想。
『要多加小心喔。特別是汽車』
出門前,我從正在錄音棚的永遠那裏,收到了這樣一條簡短的短信。為治交通事故的傷卻又被撞到送進醫院,的確是最糟糕的情況了啊。不過,知道這並非絕無可能的我,還是加小心的走在便道上。而拄著從醫院借來的拐上了巴士,一位好心的女乘客給我讓了座。我道謝後坐了下來。
坐下來的我腦中,想的都是春香。
雖然直到最後都含糊著沒有明確回答,但我終究接受了春香的告白。
怎麼辦?
我到底該怎麼辦?
就像上午老姐那麼輕鬆說的一樣,春香在旁人看來,對我似乎有著很明顯的好感。
這麼說的話——
我琢磨著。
那永遠,也會是這樣嗎?
聽老姐的話,是有這種意思啊……。
我感到自己的臉紅了起來。
嗯~。如果不是我自我感覺良好,永遠應該也對我有好感,也就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好感吧?
但我搞不清楚。因為在永遠身上我很難做出清楚的判斷。我很清楚那丫頭非常仰慕自己。我也明白她對我非常好,甚至有時讓我覺得她在嫉妒別人。
但這說不定,隻是像親密兄妹般的那種感情。
可——
『我想,這就是我喜歡的你』
我忽然想起了永遠說過的話。
呆呆琢磨著這些的我,不由像想起了與春香或永遠交往時的情景。
春香是個內心堅強的好女孩兒。永遠那麼體貼的一直照顧著我。她們不隻是不可多得的美少女,而且都與我很合得來。不管是與哪一個交往,我一定都會過得非常開心。
雖然如老姐所說將會有很多的限製,但與永遠或春香的話,我覺得自己一定能堅持過去。這有點太樂觀了吧?
不過,「有點不對勁的感覺啊」
這不是我不願與她們交往。隻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到底是什麼呢?
煩惱著這些差點坐過站的我,慌忙起身下了車。
在醫院裏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而治療本身沒用五分鍾就結束了。想著休息一會兒的我,走向了設在醫院內的餐廳。
走進餐廳的我,忽覺口渴在自動販賣機那裏買過咖啡,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
剛打開罐子喝了一口,我的目光便一下停在前麵一個似曾相識的少女身上了。
(噢呀?千秋?)
那女孩兒正低頭在吃麵。我為確認,拿著咖啡悄悄繞到了前麵桌子對麵,發現果然是友阪千秋。
稍長的袖,黑色係的衣服,精致的雪白側臉。
這樣的她,正專心致誌的吃著麵。
而那隨咻嚕嚕、咻嚕嚕的聲音輕動的小嘴……好可愛。
一開始本準備「喲,千秋」和她打個招呼的我,見她吃得這麼專心,實在是不忍出聲。
這時,終於意識到前麵有人的千秋,抬起了頭。
「……」
她整個人登時僵住了。也就是,保持著麵正含在嘴裏垂下的姿勢。
「喲、喲,千秋」
我總算是向她打了招呼。
千秋「嗚」的一聲呻吟,想要回答卻說不出話來。緊接著又「嗚」的一聲,慌忙將麵吸進嘴裏,「咳咳」一下被噎住了。
對不起,千秋……。
「你有注視正在吃飯的女性的興趣嗎?」呼吸總算平複下來的千秋紅起臉生氣的說,「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還是改掉的好!」
「呃,我這不是在道歉了嗎」
道歉過的我,不由得輕笑起來,道
「不過,看你吃麵吃得這麼認真,我真是不好意思打招呼啊」
於是,千秋「嗚」的一聲,紅著臉垂下了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最喜歡吃麵了」
啊,不好。
這時的我,再次認識到千秋果然是自己非常喜歡的類型。我喜歡的是內心沉著而又成熟的女性。如果還會顯露出些許破綻,更是對極了我的胃口。
此刻的千秋,不像平時一樣酷,而是因為被別人看到自己吃東西的樣子,顯露出了難為情的普通女孩子的部分。
不好。她真的好可愛。
「可以,坐旁邊嗎?」我問。
千秋點了下頭,指著椅子,「請坐」。
我拿著咖啡做到了那邊
「傷怎麼樣了?」
千秋看向我的腳問。
「啊哈哈,沒問題沒問題。已經全好了」
我為顯示這點,輕輕的咚咚用受了些傷的腳跺了跺地。可僅僅是這樣,卻真讓我痛死的不由眼角稍露出了淚光。不過身為一個男人的我,還是憑毅力死撐道
「哈哈哈,下月應該就能跑了吧~」
千秋眯起眼,微微看向了下方。
「太好了」
這語氣怎麼覺得別有深意啊。
是有什麼讓她在意的嗎?
我頭看著千秋的樣子,道
「前段時間真是多虧有你幫忙,謝謝。不管我還是姐姐都是」
這時,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忽視了個根本性的呃問題。
也就是,千秋為什麼會在這裏?
這裏是醫院。
「啊,呃」心裏猶豫的我,最後盡可能開朗的問道,「你感冒了嗎?」
說不定——
我忽然預感到了什麼。
「還是說來探望別人的?」
說不定——我不該在這裏發現千秋。
說不定——我不該向她搭話。
「……」千秋微微一笑,「感冒的話,通常不會來這種大醫院的吧。幸好我的熟人都沒生病」
她輕歎了口氣,「看來我與你還有你的姐姐真是有緣呢。當載著你的救護車來家醫院的時,我就在心中頗為感慨的啊。不過,這附近本就沒有什麼接受急救患者的醫院,這在某種意義上也可說是必然吧」
從她的話裏,我隱約推測到了什麼。
就是千秋——經常與我和姐姐無關的,來這家醫院。
「……」
千秋忽然徑直注視向我。那是讓人不禁怦然心動的,澄澈的眼。
一副調侃表情的她,神秘般道
「花澤君」
「啊,叫我正午就好」
「正午君。我人生的主題呢,是“熱血”」
千秋帶著無比帥氣的微笑說。
「熱血?」
完全搞不懂她意思的我大張起了眼。
「這說起來就長了,稍等我一下」
千秋說完,起身走向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茶。而在這期間,我心裏一直忐忑不安。
「給」
千秋回來將一罐茶遞給我。我剛要付錢,她便立刻道
「這是我請你的。算是表示對擁有同樣“熱血”之人的親近之意」
「謝、謝謝」
「這也算是種緣分,我準備告訴你。不過——」
千秋的目光一瞬淩厲起來,我立刻點了點頭。
「我當然不會告訴任何人!」
「謝謝」千秋微微一笑,「我不喜歡別人戴著有色眼鏡或者同情的看我。不過我認為,你不會這樣」
「嗯。啊,不過——」我再次伸手打斷了她。就是有人說“都這時候了,還害怕什麼”也沒辦法。但在必須要好好說清楚。「我連在這裏遇到千秋都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不用勉強自己說出來的」
「……」千秋默默的注視著我,過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用介意。我想說清楚。而且我覺得今天能在這裏遇到你是天意,是種命運……你會覺得這台詞太誇張很好笑嗎?」
「怎麼會,老實說——」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覺得自己與千秋很有緣。對這還有點高興的啊」
雖然心裏覺得“沒想到我還真能厚著臉皮說這種話啊”,但這的確是我的新生。
「……」
千秋沒有說話,隻是回了個微笑。但我心裏隱約有種預感,覺得我和千秋一定能成為知趣相投的“夥伴”。而且我覺得,這比起永遠和千秋,更像是初次與裕之助和赤澤這樣的男性朋友最初相遇時的那種感覺。
「簡單說呢」千秋若無其事的說,「我有心髒病。而且,相當嚴重」
「!」
我驚得大張起了眼。千秋輕笑著道
「嗬嗬,我知道你會吃驚。就是我自己十三歲被告知這點的時,也嚇了一跳呢」
千秋將自己的病大致告訴了我。
她得的是,二尖瓣關閉不全。
千秋在上初一的時候,曾兩次突然在體育課上出現眩暈,昏倒在地上。不過由於暈倒的那兩天都沒吃早飯,而千秋也正要進入青春期,所以不管是千秋自己還是得知這消息的父母,都覺得她隻是身體稍微有點不舒服。
但有位老師(並且不是班主任)覺得這很不尋常,不厭其煩的勸千秋去醫院接受精密檢查。
那是位有點奇怪的老師,好像還宣稱自己有靈感。從那時起性格就很沉靜的千秋,很怕這位古怪的老師。不過他實在是太執著(甚至直接打電話到千秋家裏找她父親),實在拗不過他的千秋,終於被逮到了大學醫院。
並且,檢查出了這疾病。
「那個,這究竟是個什麼病?」
「……」千秋稍停頓了一下,解釋說,「是心髒中叫二尖瓣的部分功能出現了障礙,導致部分擠壓向主動脈的血液,再次返流回心髒的疾病。簡單來說,就像活塞不能完全關閉的泵一樣」
「……呃」我鬧不明白了,「這應該很麻煩吧?」
「也不會,二尖瓣返流本身並不算大問題。即使是病情相當嚴重的人,隻要左心室功能正常,有時甚至不會表現出症狀。而且這樣的人通常能夠正常生活,也可以做運動」
「那千秋你呢?」
「我的情況就不這麼樂觀了。左心室的功能已經開始下降。所以必須定期到醫院注射叫ACE阻斷劑的藥來進行治療」
「運動呢,那個,不能再做了?」
千秋搖了搖頭。
「隻是不能過度。因為終究隻是不過度,所以柔軟體操和競走反而像日課一樣必須要做。但問題是——」千秋平淡的說,「害怕在感冒和拔牙等等的時候出現細菌感染。因為進入身體的細菌,有可能引起二尖瓣感染,所以對服用抗生素相當在意」
「原來是這樣啊」
「隻是」千秋已讓我吃驚般理所當然的語氣道,「藥物治療到現階段並不有效,明年這時候恐怕要進行根治性的外科治療,也就是進行手術。今天我來,也是和主治醫生談這個的」
「!」
「啊,不過,手術的成功率在80%以上,不用這麼擔心」
我微一愣。而千秋卻完全沒露出絲毫慌張的樣子,嘴邊還是掛著平時那沉靜的微笑。
「但,死的可能並不是零。我想,也有可能也有活不過二十歲」
「……」
「正午君。你有想到過“死”嗎?」
「死?」
「對。自己的死」
「幾乎,沒有過吧」
「我從被告知有這疾病時,就一直都在考慮。基本缺席的初中體育課時,與朋友去卡拉OK突然不舒服時,休學旅行中頭暈一直在旅館裏休息時。以及,當聽到應該是我朋友的女孩兒們,暗中說“身體這麼不好不來多好”的時候。看來是我這個包袱給她們添麻煩了」
「……」
我覺得自己的心好痛。
千秋,與永遠和春香有著某種決定性的不同。
「或許是因為性格吧?」喬秋微笑著,「我從沒有過“為什麼會是我”的這種想法。也不怎麼怨恨神。與其消沉,我更想好好接受治療夢想未來。但——」她的目光看向了下麵,「我仍是用了三年,才最終完全接受了自己的病」
「如、如果是我的話——」
我不由想說些什麼,但還是覺得無論什麼都過於陳腐的合上了嘴。
「嗯。但不要誤會,我並不是想要別人同情」千秋注視著我說。
「我明白的啊……」
這時,她莫名其妙的用自己的指沙沙捅了捅老實點著頭的我的肩。我微微一驚。而千秋冷靜的道
「我經常覺得,擁有某種負麵因素的一方,時常會將自己置於心理上的優勢位置」
「?」
我有些不理解。
「比如說你在和我吵架。而我就可以說“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不知道有心髒病有痛苦的你根本不明白什麼是人生。因為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痛”。這樣恐怕不僅是你,大部分人都會不說話了。這樣的人,應該是一臉人生前輩的樣子說這樣的話吧?就像在表示,我那時更痛苦。因為我經曆過你不知道的痛苦,所以我了不起,所以你要服從我一樣」千秋點了下頭,繼續道「當然,別人是不會知道的。但,我不想變成那樣的人。不想變成將自己的痛苦當做讓別人屈服的方便的人」
「……」
我不由倒吸了口氣。到底是有過什麼曆程,她才會有如此堅強的內心啊。
「你一定不知道有心髒病的痛苦啊。但,同時我也不明白心髒健康的你的感受。因為你,也一定有痛苦、艱辛的機翼」千秋這時笑了,「既然這樣,互相炫耀彼此的痛苦根本什麼都無法開始。羨慕別人健康的身體也是毫無意義。詛咒自己就更不用說了。我隻是想前進!我的確心髒不好。的確比別人容易疲勞。但,僅此而已。僅僅是這樣而已。不管跑得快還是慢,聰明還是不聰明,這都屬於個性的範疇。但這樣的事——」她的露出了堅毅的目光,「根本成不了妨礙我戰鬥下去的理由」
一個不知何物般的楔子,深深砸進了我的心。
我的身,不由輕顫起來。
“是啊”
不由得激動了起來。
“是啊……”
恢複到平時那酷酷表情的千秋,微笑道
「我說得,有點太多了吧?」
我猛搖起頭,「不,完全沒有。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這下我就能稍微了解一些千秋了啊」
不知是從老姐開始別人口中,我曾聽到過一次。
說千秋,有著“武士”的綽號。
而現在的我,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麼了。
這時,我覺得千秋的表情,似乎變得高興了起來。
「那個」
喝完咖啡,喝了一口千秋輕的茶的我,慢慢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張口道
「千秋你為什麼會當聲優的?」
「……」
「我知道提起這個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千秋臉紅了起來,「嗯。說起這個的確讓人很不好意思。你應該,經常聽說有女孩兒“被朋友擅自報名”參加演員或模特選秀的事吧?」
「啊,嗯」
「我就是這樣。小時候我覺得那些都是騙人的。直到降臨在自己身上前,我還覺得“肯定都是自己炒作”」
「呃,莫非?」
「是我父親」
千秋非常不好意思的說著垂下了頭。
我愣了一下,「……呃?」
「父親是世人口中的宅。而且是重度。從過去的特攝,直到現在的動畫、漫畫、輕小說,涉獵範圍極廣。即使現在也仍處於現役」
「噢,噢噢」
我不由呻吟了出來。我腦中千秋父親的形象,頓時變成了名古地先生的模樣。
「很早就受到父親熏陶的我,也是個相當重度的宅女」千秋扭扭捏捏的說,「雖然對動畫、漫畫的興趣一般,但在特攝片方麵,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過分。周日早上放映的戰隊片、變身英雄片我必定會看,即使是自己出生前的片子我想也幾乎看遍了」
「……這」
「嗯,和父親一起」
我這下深切感覺到了千秋果然在各種意義上,都與永遠和春香不一樣。永遠與自己的父親幾乎處於斷絕關係狀態。而她的父親也是永遠會有男性恐懼症的原因。春香與父親的關係則相當複雜。雖然春香自己心中有對父親的愛意,但我覺得她並不欣賞有妻子還與自己母親保持那種關係的父親。
而在這點上,千秋與父親構築了非常良好的關係。
「小時候總是被父親叫起來,現在卻是我叫他起來一起看。母親雖然沒什麼興趣,但也是和我們在一起……」
她的語氣很難為情,但同時也帶著自豪。
「所以我,好喜歡英雄物。這是題外話,其實我很高興自己能飾演『Sixteen』中的理子。因為她也是英雄」
「嗯?英雄?」
我看原作的時候可沒這種感覺啊。
「嗯~」千秋唯一思索笑道「也就是黑英雄吧。不是像超人和蜘蛛人那樣,而是有帶點陰影的再生俠那樣的感覺。不過不是主角以及有時還會偏向敵人,所以就像Hakaider和影月」
「再生俠?Hakaider?影月?」
「不用在意」
我當即決定不在意。而重新整理過的千秋道
「就是這位父親,在我上初中的時,擅自替我報名參加了某國外動畫配音的海選。他的動機好像是想讓因為疾病幾乎不能運動的我能打起點精神。而且還毫無根據的對我說“不用怕,千秋。你有這才能。我說得一定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