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家是在西城邊上自己買地蓋的三層樓房,他老爸兄弟三人一家一層,水泥院牆頂上插滿了碎玻璃和小鋼叉,鐵門一碰,狼狗就嗷嗷的叫。家裏房子大、樣式老、家具粗,說得好聽一點是豪氣,說的不好聽是他們家富得太快了點。
黑皮老爸包工程長年累月不在家,老媽搓麻將也是累月長年不歸屋,黑皮自己又單獨有個小套間,鬈毛在這裏住幾天倒是再好不過。
鬈毛鬱鬱的躺在床上,長久的一動不動,看不出任何表情。這時候,我有點怕他,他又成了我童年記憶中的那個鐵血冷麵殺手。我呆呆地陪坐了半天,突然醒悟過來:他大概是想阿媚了,不是說男人最脆弱的時候就想女友了嗎?雖然這麼想,卻不敢說出來。
過了小會兒,刺頭回來了,他一進來就把我和黑皮都叫出屋去,說讓鬈毛一個人待著好了。我們坐在外麵廳裏,聽著錄音機。刺頭始終悶悶的,估計東方姨罵了他。
黑皮跟我絮絮地說打架的事:“那家夥在西城地頭上路子很野的,他要滅誰還不是一句話?鬈毛家裏那點花生意,烏龍都不要動手,吹口氣就被憋死了。他現在這點外傷算什麼,難日子在後頭呢。你看他那樣子……”
我終於說出了我的想法:“黑皮,你明天還是把阿媚找來照顧他吧,你看他那麼不開心。”
“……喂,你……喜歡鬈毛啊?”黑皮吞吞吐吐地問。
我瞪牢了他,匪夷所思的猛翻白眼:“你毛病啊。”
黑皮張嘴要說話,被刺頭刺了一眼,他看著我,猛咽口水,把要說的話也咽下去了。我眼望著窗外,懶得跟他們說話。
黑皮憋了憋,好像自言自語道:“其實,鬈毛跟我們都不一樣的。他從來不蹲在路邊,從來不鋪張報紙坐地上,從來不從天橋上往下吐痰,從來不打女人,也不碰女人……他真的跟我們不一樣。”
我奇怪了:“黑皮,你今天發什麼神經啊?”黑皮說的這些事我不知道,聽了也覺得有趣,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憑空說這麼一大堆話。
“黑皮你嘴巴爛了?哪那麼多話!?”刺頭喝斥道。黑皮馬上不出聲了。
我們都沉默著。
“你要去讀大學了,以後肯定再也碰不到鬈毛這樣的人。”在旁邊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刺頭突然說。
“那是自然,”我飛快道,“東市的社會治安很好的,全國都有名。”東市不會有街頭混混、小流氓和黑社會幫派。我知道。
刺頭扭頭,定定的看了我片刻,什麼話也沒說。這之後,直到離開黑皮的家,他再也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我是菩薩心腸,所以第二天便趁著午休溜出學校,飛奔了去找阿媚。
“我幹嘛要去照顧他?”阿媚誇張的架著二郎腿,內褲的蕾絲邊隱約可見,她把煙蒂狠狠敲在高跟鞋的鞋跟上,“他不需要,我也沒時間。”
“你別這樣。他就是那樣的人,就是臭脾氣。其實他對你挺好的,真的,不騙你。”我苦口婆心,不是說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兩口吵架不記仇嗎?
“哼,”阿媚的眉一橫,鼻子直往外冒煙:“我的事你少摻和。”緩一緩,又冷笑而歎道:“我知道,就是因為他對我好,才格外傷人。要是他不那麼好,早好了。”
我被她好啊不好的一說,繞暈了:“對人好怎麼是傷人呢?”
她瞄得黑黑的大眼睛乜斜著我,吞雲吐霧道:“——算了,你走吧。人有緣份、命有定分,我誰也不怪。——回來,這個交給他,以後我跟他再也不見了。另外你告訴他,這事算是過去了,烏龍說了,以後西城這塊地盤,他還可以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