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還迷,直到電視裏的掌聲平息下來,我才回過頭去。
鬈毛坐在沙發的前半部分,胳膊肘支著膝蓋,一頭霧水的問:“這是什麼曲子?”
“歌劇《永恒何謂》的同名主題曲啊。”
“什麼?”他沒聽明白。
“就是——永遠是什麼意思——的意思。”
“是啊,”東方寒似笑非笑的,淡淡道,“永遠?永遠是什麼意思?”
我湊過去問:“這曲子怎麼樣?”
“聽起來很——”他頓了頓,很費力的找詞兒表達,“凶。”
我不禁莞爾,他說“凶”字短促、響亮,富有爆破力,很像老爸念《易經》時的“不知常,妄作,凶”。
“這個歌劇本來就很慘烈,說兩個不同族類的男女相愛,最後不得善終。結局很淒涼的,歌詞是‘絕望是唯一的溝通,死亡是最後的平等’。”我的手指敲著節拍。
“什麼?”鬈毛的濃眉微微挑了挑,然後慢慢的聚成了一個疙瘩。“絕望。是。唯一。的。溝通,死亡。是。最後。的。平等。”他慢慢的一字字念,好像要把每個字都嚼碎了、咽下去、消化掉、吸收進血液和骨髓似地。
“咦,你沒聽過嗎?這曲子很有名的,跟《命運交響曲》和《鬥牛士之歌》一樣,是個人都能哼的。”我很吃驚。
他默默的,臉色不太好。不過也不能這麼說,他的臉色從來都冷冷的,一向不怎麼好看。
我從冰箱裏拿出些櫻桃和草莓來,擱在竹製水果盤裏,端上茶幾,裏麵還有幾個蘋果和發黑的香蕉皮。鬈毛很自然的把香蕉皮扔進活頭魚形雜物筒裏。
我坐到他旁邊,拿起一個蘋果招呼道:“吃個蘋果吧。”他說“好”,接過來,又放回盤中。我笑著遞過刀去:“不吃拉倒,那你給我削一個吧。”
他順從的接過刀。我從沙發上滑到地板上坐著,抱著腿,把頭擱在膝頭,饒有興趣的看他削蘋果。蘋果飛旋,果皮沿著刀身源源不斷的往外長,我的話也開始往外冒。
“唉,我實在是太冤了,昨天生日竟然在考場裏過,晚上的蛋糕吃得又特別淒慘。活著真的沒什麼意思。”
他抬起頭來,飛快的掃我一眼,用少有的柔和聲音安慰道:“沒什麼呐,你看我也……”
“我們倆怎麼比啊!”我抗議的大叫,“你從來沒有過過生日,當然無所謂了。我以前都過,而且都很隆重的,你知不知道?這一天是屬於我的!現在突然這麼慘淡,而且還是平生最重要的一個生日——我的少年時代就要結束了!這大概是我這一輩子在西城過的最後一個生日!一想起來我都不想活了,有什麼意思?”
鬈毛不答腔,安之若素的削蘋果。
“對了,還要謝你呢,太漂亮了!為什麼那麼好?”
我生日的正日子,鬈毛總也趕不上,不過在這前後,他總送我小小的禮物,都是自製的:一束小花、一套削得極薄的木雕書簽、一個修整得惟妙惟肖的竹根老頭、一顆狗牙磨的墜子、一把沒開刃的“藏刀”、各類樹葉標本什麼的。我也總從我的生日禮物中挑一樣給他,他的生日我不用特別記,同一天嘛。
兩天前,我已經收到了鬈毛的禮物,是一塊真絲的圍巾,綴著點點紅梅,果然是“絲光寶氣”!他從來不曾送過我如此貴重的禮物,事實上,他很少送我需要花錢買的東西。而且,我留意到盒子一角的小標簽被撕掉了。
“喂,”我用胳膊肘碰碰他,像長舌婦打探消息,“你花了多少錢?”
“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說呀!不說是不是?說!”
他假裝是聾啞人兼智障,一味地轉蘋果。
“哼,沒多少,一百八是多還是少啊?”
他驚訝地揚眉睃我一眼,低聲罵:“又是黑皮爛嘴吧。”
我得意地笑,要不是他在商場門口被黑皮撞到,連刺頭都不知道世界上有這塊絲巾。我知道他回去一定會修理黑皮的,想想黑皮也怪委屈的,不說會被我嚴刑拷打,說了又要慘遭東方大哥的荼毒。
“喂!你現在好像很有錢了,是不是?”我調笑他,心情頓時好多了。
“不是啊,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淡淡的,“你不是說最後一個生日嗎?要紀念啦。等你去讀大學,可能就再不能給你過生了。”
“是啊,”我應和著,但是並不很感傷,畢竟未來的美好憧憬很吸引人。我惆悵的,隻是今年的生日太冷。
轉眼間完整的一長條果皮一圈一圈的圍起來,擺在茶幾上,煞是好看。我大口咬,一直咬到見蘋果種子。
“吃得那麼幹淨。”鬈毛嘴角含了隱隱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