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少年心事混無定(1 / 3)

中學的最後一個冬天是陰冷的,黑色的七月就在眼前,即使我也能感覺到巨大的壓迫。整個世界都消失了,友誼、遊戲、娛樂、關愛、親情、快樂、生命的感觸和體驗,什麼都消失了,隻剩下要考試的幾門功課,生活變得極其簡單而緊張,鋪天蓋地、沒完沒了的習題和考試,老師同學都是一模一樣僵硬緊繃的臉。

地球成了個巨大的火yao彈,定時器已經開啟,就在7月7日早7點引爆,整個世界將在那一刻消失。

世界末日要到了嗎?

尤其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中學的最後一個生日,居然是模擬考試的日子。好在那一天爸爸出差,媽媽在外地講學,我才得以在家辦了個小型的生日party,party氣氛溫溫的,冷的時候好像要死不斷氣,熱的時候又感覺是垂死掙紮的歇斯底裏,冷熱都不正常。大多數時候,大家居然在討論中國的大學,而不是我,甚至一度熱烈的對今天的考試答案,有兩個人給我的生日禮物居然是全套高考模擬題和參考書,神經病!好像我在辦的是高考交流會而不是生日派對。正常的隻有小雲,一遍遍的祝賀我生日。她才高一,正在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好年華。

第二天起來,胃裏酸酸、心裏空空,太陽穴還微微作疼,感覺很不爽,還要趕去上課。

這一天本是雙休日,當然,對高三生來說,休息不過是皇帝的新裝罷了,我們也習慣成自然了。沒料想中午的時候,老師大發慈悲突然宣布放半天假。教室頓時響徹歡呼聲。然後就冷場了,大家都很惶然的左顧右盼,不知道這半天用來幹什麼。按照慣性當然是繼續學習,自然不甘心,可不學習又不知道玩什麼才好,而且事實上玩什麼都玩不安心。大家坐著麵麵相覷,都有點發傻。

我心裏也沒有著落,想半天想不出所以然,還是去郊區中學碰碰運氣再說吧。我知道鬈毛的規律,如果他雙休日不在學校,那就隻有刺頭知道他在哪裏了。

“鬈毛!鬈毛!”我站在樓邊的樟樹下大叫。我從不進鬈毛的宿舍,倒不是他們爛學校有什麼規定,是到底有點不好意思,另外也嫌男生宿舍太髒。

一樓的一扇窗戶應聲而開,阿媚的臉毫無表情的呈現在兩根鐵條之間。接著鬈毛就出來了。在這裏我時不時會碰到阿媚,她對我就像刺頭一樣,並不友好,至少不熟絡和熱情,常常是我來了,她就走了。對此我倒是很理解,我們的生活相差很遠,沒什麼話說。

這一次也一樣。

我偷偷打量鬈毛一貫的冷麵和阿媚鐵青的臉,暗地裏竊笑不已。黑皮不止一次跟我說過,鬈毛脾氣太壞,對阿媚很不好。不過,鬈毛從來不對我說阿媚的壞話,可見他內心對她還是不錯的,我早知道鬈毛就是熱水瓶那種,麵上冷心裏熱,勸過幾次都不聽。我又沒機會告訴阿媚這些。

阿媚跟鬈毛打招呼,鬈毛沒反應,我跟阿媚揮手告別,她沒反應,走了。我拉拉鬈毛的胳膊:“我們皇恩浩蕩休半天,到哪兒去好呢?”

鬈毛的宿舍、山上、河邊、逛街、錄像廳、咖啡館、電影院、舞廳、鬈毛家裏……提了幾個方案,都得不到一致通過。

一陣風來,我凍著直哆嗦。“你們這裏太冷了。要不到我家去玩,好不好?我們家有暖氣。再說我搬到市政府的新家你還沒去過呢。”

“不好。”他很幹脆。“你爸媽在家嗎?”

“當然不在囉,”我直言,“要不我怎麼會叫你去呢。”話說完,我磁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看看他。他麵無表情、不以為忤。

就這麼定了。

一路上,我馬後炮的補充安慰道:“你知道嗎?我們家這次搬家是花錢買了的,以後就是我們家自己的房子了,我爸媽可以做遺產給我的,到那時候,你可以盡管到我家來玩,晚上不走都可以,就睡沙發,誰也管不到,我說了算!”

他不以為然的淺笑:“你會一輩子待在西城等這份遺產?”

“那倒是。”我腆然一笑。我要考東市大學,大概我還是一個受精卵到時候,這個偉大的人生目標就已經確定了。不僅因為它是中國的頂級大學之一,還因為是媽媽的母校,她對那裏感情特別深,不是一般的特別,而是特別的特別深,不過她不會跟我說,我也沒興趣知道。

進門後,鬈毛看到的第一個東西是我的鋼琴。我倒水沏茶的時候,他赤腳踩過土耳其地毯,停在鏡子般黑亮的琴前,隻看不動。我把琴蓋打開,隨意的按了幾個鍵。

“對了,給你看這個。”

我把一張盤推進機子,按了遙控器,電視裏傳出了掌聲。他問:“是什麼?”

“我在省藝術節開幕式上的鋼琴獨奏。”

當屏幕上的我走上舞台,按下第一個琴鍵的時候,我也坐在琴前開始了彈奏。

我痛恨鋼琴,從4歲起。支撐我堅持下去的,除了音樂本身的美好之外,還有一個酸溜溜的少女夢。我夢想在空闊的客廳裏,陽光普照,紗簾輕飛,我和“他”同坐一張琴凳,合奏《秋日私語》什麼的,最終我們的指頭在黑白鍵間糾纏在一起,奏出情緒的最強音。或者我彈,“他”斜倚在琴蓋上,靜靜地聽,或輕輕地和,在音樂中交目、頷首、微笑,不動聲色的默契意通,心領神會。那種感覺才叫美呢。想想都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