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溫柔地看著這柄劍,道:“劍名邪靈飲血劍,它陪著我已經四十幾年了,還未曾一敗。這並不是一把特別好的劍,這裏隨便一把劍都比它好,但是它在我手中,卻是無敵的。”
他把劍指向了但丁。但丁感覺自己似乎成了一個渾身赤裸的小孩子,在充滿危險的叢林中無助張望。野獸在看不見的地方冰冷地注視他,他看不到,心裏的恐懼愈發深重。然後恐懼到了一個節點就開始爆炸,他隻想跑,離開這個地方,背後卻總是揮之不去的腳步聲。
但丁大口地喘著氣,渾身大汗淋漓。怎麼回事?剛剛自己是進入幻境中嗎?吉格的血紅色短劍已經收起來了,但丁的恐懼卻還沒有消退,他似乎還在被看不見的野獸追著。
吉格道:“看來你的心裏潛藏的恐懼比想象中還要大。”
但丁沒有說話,有些話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五年前的那個雨夜帶給他的東西,他從不願說出來,即使是吉格已經知道了他心裏的恐懼。
吉格笑了笑,轉換了話題道:“你既然是為了魔劍來的,我也不能讓你空手而歸。”
說著他像扔垃圾一樣扔了一柄巨劍過來,一股邪氣瞬間彌漫開,邪惡冰冷的氣息讓但丁不禁頭皮發麻。這是一把純黑色的巨劍,古老的紋路在劍身上發著紫色的光芒。整把巨劍都被一種狂暴的紫色光芒包裹著,仿若嗜血野獸的利齒,看一眼都不禁膽寒。巨劍還在微微跳動著,但在吉格的注視下,也僅僅是在微微地跳動著。
吉格道:“這把劍以後就是你的了。魔劍有靈,並不需要你操控,它自己就會禦敵。”
但丁冷冷道:“我不要,我從不欠別人的人情。”
吉格道:“可惜我不是別人,我送的東西也從沒人可以拒絕。無論你要還是不要,魔劍都是你的了。”
但丁目光閃動,沒有說話。他已經無話可說,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他連拒絕的資格都沒有。
吉格依然在微笑著,道:“沉睡多年,今日講的話確實有點多了。該講的也都講了,地獄裏的萬鬼也在召喚我了。最後一句話,巴恩離開悲鳴洞穴的時候已經用魔法炸彈炸毀了洞口,所以你要出去恐怕還要廢一番手腳。不過若是有魔劍的話,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夜,深夜,無雲無月。
世界已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卻帶著一股寧靜的美好。草叢中不時還會傳來低低的蟲鳴聲,風吹過,幾點繁星般的光點晃晃悠悠地飛起來,又晃晃悠悠地落下。
黑暗並非是恐怖的,恐怖的隻是人心裏的黑暗。一個人若是心裏坦蕩蕩,便不會害怕黑暗。人終究隻是在自己嚇自己,卻怪罪於黑暗。
光明中的世界是瘋狂的,黑暗中的世界是寧靜的,在瘋狂過後,總需要一些寧靜來慢慢舔舐傷口。否則那無盡的瘋狂,定會將所有人都帶入無間地獄。
賽利亞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歡瘋狂的光明,還是寧靜的黑暗。隻是在這種無雲無月的夜晚,她總是喜歡坐在旅館的門前,閉著眼睛,什麼都不想,沉浸在寧靜的黑暗中,心也會跟著寧靜。她喜歡寧靜,可惜寧靜卻離她越來越遠。
世界總是諷刺的。渴望瘋狂的人平平淡淡過一生,渴望寧靜的人卻總要在瘋狂中周旋。
賽利亞也分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是瘋狂的,還是寧靜的。
黑暗中響起了腳步聲,腳步很重,賽利亞能聽到草被踩斷的聲音。這是一個人嗎?一個人斷不可能有這麼重的腳步。這是一隻巨獸嗎?又有哪隻巨獸能越過艾爾文防線。她睜開眼睛,馬上就看到了答案。
這不是巨獸,這隻是一個人。之所以會有這麼重的腳步聲,是因為他的肩膀上還有三個人。那人低低地說了一聲:“進去。”
賽利亞沒有遲疑,走進了旅館打開了一盞魔法燈。光亮照在來人冷漠瘦削的臉上,臉上還有汙泥和幹枯的血跡。這是一張年輕的臉,卻似乎帶著一種滄桑,仿佛已經經受了人世間所有的苦難,才鑄就了這樣一張臉。
賽利亞舉著魔法燈,腳步輕緩地往樓上走去。樓上的客房裏還住著瘋狂了一整天的冒險家,她不願驚醒他們。但來人卻沒有許多顧忌,他的腳步還是很重,任何人肩上頂著三個人腳步都會很重。但他的腳步還很急,每一步便跨過了三級階梯,木質的樓梯便發出砰砰的聲音,賽利亞發現自己輕緩的腳步全無意義。
不過幸好他們很快就到了一間客房,旅館還是很安靜,並沒有人被吵醒。在安全的地方,人總是不會有太高的警覺性。來人走進客房便直接往房間裏唯一的一張單人床走了過去,把肩上的三個人一股腦地扔在床上,於是三個大漢便亂七八糟地躺成了一團。來人轉身就走,竟一句話也不說,就要離開。
賽利亞低聲道:“你就這樣走了?”
她沒有聽到回應,那人已經消失了。他竟一句話也沒有交代就離開了,他是急著要去做什麼事嗎?到底是什麼事竟讓他連說一句話的時間都不願浪費?
賽利亞看著躺在床上攪成一團的三個大男人,苦笑著歎了一口氣,然後也關上門離開了。她能想象到明天這三個大男人睡醒驚愕的樣子。
但丁腳踩著一把黑色的巨劍急速飛行,風迎麵吹起他亂糟糟的頭發。他的臉也是亂糟糟的,他的心卻一點也不亂。他很清楚自己現在要去做什麼,巴恩一離開肯定馬上把消息告訴了賈克羅,他必須趕在賈克羅逃走之前找到他。
他現在全身充滿了力量,他感覺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有自信。他本來就很有自信,但是在遇見吉格後,這自信就被動搖了。如今這自信又回來了,但他對吉格的力量還是充滿了尊敬。
這確實是值得任何人尊敬的強大力量。
吉格在消失的一瞬間,幽藍色的魔法陣一下子破碎化成無數幽藍色的光芒飄進了但丁的身體裏,也有一小部分飄進了其他人的身體裏。他身體的疲乏竟一下子被驅散,鋒銳的劍氣在身體裏穿梭,甚至溢出了體表。這些幽藍色的光點不僅恢複了他的體力,竟讓他的實力也前進了一大步。他對整個世界的感覺也發生了不同,許多以前不會注意到的細節現在也能注意到。他若專注地看著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就會變慢,變得很慢。他從未感受過如此美好的感覺,似乎自己一刀砍出去,沒有人可以閃避。似乎別人一刀砍過來,自己總可以輕易地躲避開。
他忍不住想呻吟,這便是強大的感覺。他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風有些冷,刺在臉上也有些痛。但丁卻依然以最快的速度駕馭著魔劍,朝著賈克羅的府邸飛了過去。在吉格消失的瞬間,他似乎便和魔劍-阿波菲斯建立起一種很特別的聯係。仿佛魔劍一下子成為了自己的第三隻手,自己可以像操縱身體一樣操縱魔劍,也可以放開約束讓魔劍有目的的自由發揮。
他並不想要魔劍,他也相信一個強大的劍士不應該依賴自己的武器,何況還是一把魔劍。如果自己因為鬼手犯下的罪孽而不願意使用鬼手,那魔劍犯下的罪孽必定更多,自己又怎麼能使用魔劍?可惜現在還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他現在隻想馬上找到賈克羅。
他很快就到了。在這樣黑暗而又寧靜的夜裏,賈克羅的府邸也很是安靜,所有人都已經睡著了,唯有賈克羅的臥室裏還亮著燈。但丁不知道賈克羅在不在那裏,因為上一次賈克羅就沒有睡在自己的臥室裏,但他還是衝了進去。
他有些意外,因為賈克羅就在房間裏,而且很是愜意。他坐在一張華麗的靠背椅上,正拿著一杯寶石般的紅酒細細地品味著。看到但丁,他的臉上也沒有驚訝,甚至還有些笑意。事實上,賈克羅現在非常放鬆,從踏入仕途後,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放鬆。他不用考慮怎麼控製權力,也不用膽戰心驚地躲避著其他官員的陷害。他隻需要以最舒服的姿勢坐在,腦袋裏什麼都不用可以去想。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死也並不是件很恐怖的事情。隻是人知道自己快要死時,往事就會不斷地浮現出,而且似乎沒有一件事是做對的,似乎這輩子都白活了。當然他也曾有過美好的時候,但這時候腦海裏出現的卻都是讓他後悔的事情。他想假如自己還有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他隻想當一個平平凡凡的鄉間農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有太多錢,卻有很多時間,子女會圍著自己,坐在他腿上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樣的生活,豈非就是很美的。
但是他沒有如果了,當起點都選錯的時候,無論後麵跑得多快,都是錯的。他這一輩子追求的東西到死時都成了泡影,還比不上麵前的這一杯紅酒。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他死了以後,也會成為別人的笑談嗎?
他放下手裏的酒杯,微笑看著但丁道:“你來了。”
“魔劍-阿波菲斯?”賈克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當然知道根本就沒有魔劍,一切都隻是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