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謹慎
鍾闌挑眉。
聞姚吃了幾口墊完肚子就放下筷子了。吳庸一邊收拾餐具一邊問:“殿……哦不,公子。您打算怎麼辦?這進退不得的。”
“以他為人質,讓官兵給我準備出城的車馬。等我們出了辛國地界,再把人丟下。”
“我就算準了您會這樣,”吳庸忽然小聲湊過來,從臃腫的棉衣中掏出一個包裹,“我剛才趁亂將您床下的東西帶出來了。”
聞姚頷首:“你出去後替我給皇城官兵傳話,明日寅時,我要在皇宮外見到車馬。”
吳庸點頭退下。聞姚伸手將他留下的包裹拿過,然而包裹沒紮緊,忽然有個細長的小盒子掉了出來,摔在地上,正好打開了。
鍾闌坐在一旁,眯眼:“逃命帶木簪子?”
寒光乍現!鍾闌緊縮的瞳孔倒映出急速靠近的利刃。
劍鋒停在他的頸側,聞姚反常地咬住牙齒,聲音從喉嚨中擠壓出來:“你別管。”
“好好好,朕不說了。”
鍾闌完全沒意料到聞姚這樣大的反應。他們退入升雲殿後聞姚或多或少放鬆了對他的警惕,卻沒想因為這輕輕一問變得如此敏感。
估計是小情人的東西吧。
鍾闌一臉無奈,乖乖縮到旁邊的床榻上:“朕睡了。”
夕陽逐漸落下最後的殘影,夜空在層疊的雲翳中黑沉。
聞姚持劍立於床邊,另一手攢著那支簪子,越攢越緊……
陛下竟然都忘了,這支簪子是他自己送的。
三年前,質子剛至辛國,正逢年宴。辛國君向來仁厚,說質子背井離鄉已是可憐之人,同意落座,沾沾熱鬧喜氣。
那時的聞姚剛脫離冰冷深宮與後母的苛責,卻被搶了身份文書,連自己的真名也丟了,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似乎與所有人都隔絕。
辛國君的無能庸政與其豔色齊名,不難想這宮裏的胭脂粉味,他一邊隱忍,一邊不屑。辛國三代窮兵黷武,揚名立威,逼迫他們這些小國王室子弟來此受辱。與前輩相比,侮辱他們的此任辛國君竟連馬都不會騎,這可能更令人鬱火難結。
“殿下,殿下別喝了,起身行禮。”吳庸在他身後小聲提醒。
各國質子都起身,正準備集體謝恩。聞姚起身,隨大流拱手作揖麵向辛國君,正想隨著同伴一同拜下去,忽然聽到那高處傳來一青年如春風般的嗓音。
“聽聞南穹嫡子氣宇非凡,朕倒想仔細瞧瞧。”
聞姚下意識抬眼,遠遠望過去,忽然像是中了天下至毒,手腳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玄袍金紋襯著一副仙人麵孔,穠麗明豔卻不沾凡塵,慵懶地撐著下巴,眼色如絲。
他頭腦一片空白,嘴唇微張,幹涸的嗓音幾乎要脫口而出,應了這聲召喚。
忽然,另一聲明快的少年嗓音在自己身旁不遠處響起:“南穹聞姚,拜見陛下。”
“你就是聞姚?上來讓朕看看……”
……
那一夜,他的眼神釘在辛國君身上。
年宴結束時辛國君隨手賞賜質子香囊,輪到他時正好缺一個。辛國君已經幾乎全酔了,興致正高,隨手將自己頭上的簪子抽了下來。
那日燈火幢幢,殘酒之間,鶯歌未滅。辛國君抽下簪子時,青絲如瀑,順著醉意散落肩頭。菩提木簪子放到他不由自主顫抖的掌心。
聞姚閉著眼睛,攥著菩提木簪,仿佛在回憶中攫取每一點珍貴的細節。與假的公子姚相比,他似乎什麼都得不到,這獨一份的菩提木簪子,也是辛國君記不得的東西。
這三年,他早就習慣將一腔暗戀好好藏起來,不讓人發覺,也不讓自己癡心妄想。
“聞……”
背後忽然傳來聲音,聞姚猛然轉身,眼神銳利。
鍾闌半坐在床榻上,將他的名字咽了回去,裝作不知道他的真名:“……聞公子,若明天上午要趕路,即使不睡,也閉眼小憩一會兒吧。”
聞姚盯著那張臉,以及雪白喉結上那一點剛結痂的黑紅色。
握著木簪子的手忽地鬆了。
他眯起眼睛,聲音清醒而殘酷:“你隻管睡,不許搞花樣。”
說著,冰涼的劍刃抵上無力抵抗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