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6章 <卡珊德拉>(3 / 3)

這個意思,和“傷”相似。

欠落才是磨練才能的點。

「——原來如此。出發點在那裏的話,所達到的研究也是當然的。那個少年所背負的那個“傷”看起來應該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了」

突然,教室的門被打了開來。

停滯的空氣慢慢流動起來,穿著灰色外套的男子正站在門的那邊。

「亞克西亞」

「既然在烙印局冒頭,就說明研究已經完成了吧。土岐未冬」

不容分說,嚴峻的目光貫穿少女。他的左手已經換好了銀色的義手。

「研究的結果說給我聽」

「那是為了本應來到這裏的你的學生們是麼?」

聖母抿住嘴說道。

「……」

「這個學校被關閉時的消息,我也聽說了。為了孩子們盡力而亡的教師的消息也是」

「那個男的,死在別國了」

簡短的話語,亞克西亞附加道。

「想必是抱著後悔死去的吧。因為自己的無力而眼睜睜看著學生們死掉,他們死亡的樣子一直縈繞在眼前和耳畔。如此的話,那個男子的亡靈想要讓加害者們了解那些已死學生臨終前的痛苦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了」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老師,老師,老師』

無數次在腦中殘響的、孩子們的話語。

向學校誤投的轟炸機飛行員隻是從軍隊退役,沒有背負任何罪過。

這是,正確的嗎。

這是,沒問題的嗎。

自己沒想過要審判。

隻不過,就算要進行判決,也輪不上活著的人。隻有被殺死的孩子們才有對真正的罪人進行裁決的權利。

所以,亞克西亞渴望死者的話語。為了他的目的甚至不擇手段地學習了魂成學。

然後,找到了。

『魂』的數據化——曾經發現並沉於黑暗中的研究。

「你……真的明白嗎。就算『魂』的數據化成功了,死者的靈魂再怎麼樣也是不可能適用的。隻是能夠將活人的靈魂轉化為資料而已喲」

「那就足夠了。不管是那個飛行員,還是下命令的上官,亦或是當時的最高權力者都還活著。隻要能將『魂』數據化,無論是怎樣的仿真都可以在機器上進行。舉個比方,死掉的孩子和老師的數目——六十七次,讓他們嚐嚐那個爆炸場麵的感覺」

「這是……」

冰冷的液體劃過聖母的鬢角。

確實,有這個可能。將加害者的『魂』數據化後,不管如何的虛擬體驗都可以隨意讓其嚐試。

可是,事到如今,做這樣的事情到底想幹什麼。

在僵直的聖母麵前,那個男人緩慢地點了點頭。

「死亡無法償還死亡。最原始的方法就是最正確的方法。讓那些加害者試試六十七次的死亡。這之後,我和恰巴也會去品嚐自己殺死的人類相同的死亡」

亞克西亞和恰巴所殺掉的數量已經超過了三位數。他說了,要體驗這些所有的死亡。

用著仿佛對那一天焦急難耐的聲音。

「你…………………………………………………………瘋了」

「我隻是想要滿足我自己」

擊潰了無數烙印局的支部,今天就在這一間支部殺了幾十人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

然後。

「來幫忙吧,」

亞克西亞用碾碎一切的沉重聲音宣告。

4

在道場中央正座的絆正在冥想。

這是間設置在住宅裏鋪滿地板的道場。

絆正座在冰冷的地板,將自己湮沒在內心中。被亞克西亞訓斥的話在心底揮之不去。

——『守破離』

修行的階段。也就是說這是修行的深度。土岐絆沒有這些,那個修羅如此斷言。

肯定的吧,絆想。

原本就是的技術,隻是借來的東西。它的內在既不可能是絆自身的工夫也不會是信念。徹頭徹尾,從最初至最後,絆都是依靠借來的東西才得以生存。

「——熱」

右肩好熱。直接注射了止痛藥到現在,肩膀熱得仿佛沸騰了一樣。這個熱感就是本來的疼痛吧。

忍住熱度,握起放在眼前的刀——和泉守兼定。被粗釘刺穿般的疼痛。絆無視了這疼痛,開始。

流入大量的戰鬥經驗。

跨越千年的殺人之罪業。

和泉守兼定是種經常被這樣稱呼的古刀,也是室町時代的名刀。被眾多侍衛揮動,吸食血液。拜其所賜,這種刀被打磨為了一把純粹的殺戮之刀。特別是絆繼承的這把刀,是被稱為之定、在幕末時期高舉淺黃色旗幟的劍士集團副長所使用的利刃。(譯注:這裏指的是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關於和泉守兼定:它是“一個係列的刀”,其中以通稱「之定」的第二代兼定最為有名,11區人民常以為持有之定的武將中包括土方歲三,其實不然,土方歲三所持為第11代兼定。百度百科有誤,請參照wikipedia。)

「…………」

從這些殺人記錄中探尋,檢索。課題隻有一個,那就是淩駕於亞克西亞的技巧。為此而生的攻擊,為此而生的防禦,為此而生的狀況,為此而生的戰術。

接著,絕望了。

正是有這些數據,絆才確信了。自己沒有勝算,無論怎麼做都沒有一絲勝算。

能夠傷到他,實際上,絆也確實斬落了一隻手臂。但是,這裏持有著那樣的秘劍都沒有一擊殺掉他。何況亞克西亞的反擊確實能夠抹殺自己。

也就是說,他就是所謂的怪物。

如果說普通的“傷”之持有者是手槍的話,亞克西亞就擁有戰車或是導彈般的戰力差。比起一味的磨礪隻為戰鬥特化的“傷”,倒不如說它是藝術性的暴力。

腦中反複進行的模擬數量多達二百三十五個。這些全都以自己的死亡而告終。即使不考慮右手的負傷,結果也一樣。

對於這不怎樣的結果,絆連苦笑都露不出來。

——嗵。

道場的門突然被打開,淩冽的月光落下。

「絆?」

「是你啊」

回過頭去,千尋正站在那裏。沐浴在月色中的少女輕輕地歪過頭。

「啊,打擾到你了?」

「必要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你才是,不用休息一下嗎?」

「我才不像絆一樣亂來」

千尋淡淡一笑,將腰靠向旁邊。

然後看向絆的右手,

「——是叫麼?」

「從那裏聽說了嗎」

「嗯。就像是潮來一樣呢。看得見觸摸過的東西的過去」(譯注:潮來,日本東北部的一種巫女,擁有靈媒的能力,因此能和已故的人交流)

「聽上去不是什麼好比喻」

絆茫然自失地皺起眉。

這個表情很奇怪,因此千尋哧哧偷笑起來,然後就像體育坐一樣抱起自己的膝蓋,把頭撐在膝蓋上。絆沒有改變正坐的姿勢,隻是閉上眼睛。

「你說過,獨自一人也不覺得寂寞吧」

「沒錯」

「難道說,是那個事故的緣故?」

將眼睛睜開一半,絆回答。

「有五個人」

「什麼?」

「在那場飛機事故中,有五個人救了我。其中有兩人是你的雙親」

「……這樣啊」

「救了我的五個人全死了。所以,之後的一周時間裏,我一個人活了下來」

夜晚的道場中充斥著絆的聲音。千尋感到道場有種突然間回到了九年前山中的氣氛。

僅有的一個姐姐被綁走,救了他的五個人全死了。即使如此還是必須活著。活不了的話,給予幫助的五個人的性命就白費了。

這簡直就像是拷問。

不是因為想要活著才活著,而是有其他人把活著的權利給了他這樣的理由才繼續活著。然而,卻再也見不到救了他的五個人了。如果這都不算拷問那什麼才算呢。

「所以,“傷”才?」

「說不寂寞是騙你的」

絆細語道。

「因為寂寞,所以才會成為我的“傷”。因為討厭獨自一人,所以才會背負起探查別人靈魂痕跡的“傷”」

想見到死掉的人。至少也想要聽到聲音。

接著,就產生了“傷”。歸根結底,痕跡並不能產生痕跡。殘留在物質上的靈魂,並不是活著時的五個人,也算不上是知識和技術。這個技術就算能讓絆幸存下來,也不能支撐絆。

「…………」

緊挨著的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千尋雖然迫切地認為應該說些什麼,可是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六月溫暖的夜風吹入道場。風中,帶了點庭院中泥土與青草的芳香。

「怎麼了嗎?」

「咦……」

千尋注意到自己的臉頰濕潤了。接連不斷地滴下,止不住。

「不知道啊,笨蛋。因為突然就哭了我也沒辦法啊。那樣的事,不是有什麼絕對弄錯了吧」

使勁地擦拭臉頰。擦掉從剛才就不斷滴落的熱淚。

「全都死掉了對吧。除了絆以外的其他人都死了,連那五個人也是——我的父親和母親也是,為了救絆而死掉了對吧。可是,都做到這種程度了,絆卻沒有變得幸福不是太奇怪了嗎」

少年深吸一口氣。這是剛才也聽過的話。且不說從其他人那裏聽到,這是從這名少女那裏聽到的一樣的台詞。

「你……還在說這種話……」

然而,為什麼呢。

如今聽到這番話,仿佛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

「雖然我是個笨蛋!」

千尋按住胸口。

「雖然是笨蛋!那樣的事情聽了也不能同意!被父親和母親救了的你獨自一人的話不是會悔恨的嗎!」

沒錯,是悔恨。

不管是悲傷還是寂寞,都與此無關,是悔恨。腹部不停收縮,千尋哭得更加厲害了。

——千尋十分喜歡她的雙親。

羨慕陽剛的父親,憧憬文靜的母親。

所以——對被那樣的兩人救助的絆,卻沒有變得幸福而感到悔恨。

「…………」

少年沉默了。

困惑般的沉默。

千尋也不說話,就這樣看著地板。得做些什麼,一點能做的事情都沒有嗎。

拚命地思考,卻因為什麼事都做不了而感到沮喪——即便這樣,還是紅著臉如此表明了想法。

「……所以啦。去接未冬回來後,要一起去嗎?」

沒有回複。

「就在學校附近,我知道有一家味道很棒的店。之前,被小柏帶著去過的咖啡店。戚風蛋糕相當好吃,小柏吃了三個都嫌不夠——」

沒有回複。

作為替代的,

「結束了」

聲音傳來。紗代在窗口出現。

「發生什麼事了嗎?」

「啊……唔嗯。什麼也沒有」

擦掉淚痕,千尋搖起頭。

「那……走吧絆」

「…………」

跟在紗代後麵時又轉過頭來,少年做出一副難看的臉。

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一副想不出來的樣子。

隻是,最後的話千尋到死都不會忘記。

這個聲音,確確實實傳到了少女的耳畔。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