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詢問,絆坐住不動,轉動眼珠。
「為什麼這麼想」
「啊……你可能會笑我啦,是夢到的。那個」
「……繼續」
「嗯。和絆一開始見麵的那天看到的,在燃燒的飛機中被幫助的夢。因為那個夢中,拿的也是一樣的刀」
一邊臉羞得通紅,千尋一邊說明。
「共感現象(sympathy·phenomena)麼」
絆嘀咕道。
「共感……什麼?」
「在“傷”之持有者周圍很少會引起的,他人記憶的幻覺重現。你見到的是我的記憶」
即使聽到這些,千尋也不吃驚。
不知怎的,自己就是有這種感覺。明明是自己的夢,就像是看著其他人一樣不可思議的感覺。
「抱歉」
「為什麼道歉?」
「因為,那是不想被看到的東西吧」
「你有的時候會在奇怪的事情上道歉呐」
感到好奇一樣,絆歪斜嘴唇。
「這種東西不用道歉。本來也不是看了高興的事情」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雖然就是討厭也想知道」
「是什麼」
千尋感到胃袋變冷。本來,為了確認這個才闖進這個事件的。
深呼吸後,詢問道。
「你見到,我的父親和母親了嗎?」
「見到了」
絆簡短地回答。
「未冬也搭乘了同一架飛機吧?」
「是啊。勒達-117事故本身就是盯上姐姐的恐怖分子幹的」
「……果然」
原來是這個意思,千尋的胸中漸漸放下心來。『因為殺了緋原小姐的雙親的人——是我』。
「那個,根本不是未冬的錯啊」
千尋堅強地說。
「我,覺得這絕對很奇怪。這是其他人做的事,未冬卻對我有愧疚,周圍的人都死了,絆一個人卻變得不寂寞。這些有什麼太奇怪了」
直率,沒有停頓地,少女說道。
讓人感到害臊的純潔發言,這也是一種力量。
絆止住呼吸,從正麵看著身著白色製服的少女。點綴著綠色的黑瞳深處,綻放出澄澈的光芒。
(……原來如此)
絆理解了。
正是由於對他人有所期待,才會生氣。
這名少女,對世界有期待。所以才會非難世界上奇怪的事情。不是這樣的話也沒有理由生氣。
正是因為無條件的相信他人,才會直率地對他人發火。
——這簡直和土岐絆完全相反。
「而且呢」
千尋溫柔地笑了。
「雖然這是從我朋友那裏現學現賣的,不過活著的人不把死去的人那部分一起變得幸福可不行。那個飛機事故,未冬和絆受到了幫助,要說兩個人沒有把大家份的幸福拿到手的話絕對是騙人的」
「說得簡單」
「是這樣啦。但是這樣說出來的話不是讓人感覺很棒嗎?」
絆沒有回答,隻是暗自苦笑。那樣的謊言如果變為真的,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世界啊。
不久後,計程車停下。
絆再次借助千尋的肩膀,兩人下車走到路上。
「真的是,這裏?」
千尋轉動目光。
在那的,是在市內也十分有名、擁有豪壯古風的武士住宅。
「沒錯。我們進去吧」
「唔、嗯」
通過便門時十分昏暗。
勉強照下的光也不是電燈發出的。
而是燈籠。庭院裏到處排列著令人懷戀的古式燈籠,這些燈籠正投射出不安定的燈火。
僅僅隔了一扇門,就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
門這一側的東屋旁,一位衣著和服的女性正站在那兒。
「已經知道了嗎」
「剛剛看到你死亡之後,就在這兒等著了。——真是很嚴重的傷口啊」
女性如此開口說道。朦朧的燈光映照出她白色的側臉。
「咦?」
看到她的麵容,千尋發出驚訝的聲音。
因為,這怎麼看都——
「織部小姐?」
「啊啊,您是姐姐的熟人吧」
女性莞爾一笑。眼睛一直閉著。因此,千尋明白這名女性失明了。
「初次見麵。我是織部紗代。——烙印局稱呼我為」
3
千尋她們被帶去的地方,建造在東屋旁邊的小茶室。
和剛剛一樣,燈光是燈籠所發出的模糊光線。
「我的皮膚受不了強光」
紗代解釋。
雖然失明,但她的舉止感覺不到有任何的不便。
仔細看的話,確實是比織部要年輕。年紀大概十八、九歲——比千尋大個一兩歲的樣子。美麗光澤的黑發剪成了禦河童式樣的發型,嘴唇帶點淡淡的紅色。穿著有振袖的和服是件帶著簡單、典雅刺繡的單衣。(譯注:禦河童,發型的一種,如圖所示。wiki中文為妹妹頭,這裏不做翻譯。另注,紗代所說的話為關西腔)
聽完兩人說的話後,紗代靜靜點了下頭。
「輸了呀」
「沒錯」
絆將背靠在茶室的牆壁上,反複細微地呼吸。
「打算怎麼做?就算是你的“傷”,第一次沒有贏過的對手,第二次能贏嗎?我想你應該知道,這個家裏比和泉守兼定還要能殺人的武器可沒有哦」
「不需要勝利。隻要奪回姐姐就行」
紗代稍微歪了下頭。
「真是意外呢。我還以為絆君一定會十分拘泥於亞克西亞呢。算了,要做的事是什麼?」
「想請你開放“傷”」
「真是任性的話啊。在這種夜晚拜訪這裏,就為了向早就從烙印局辭職的我請求這種事情?」
「已經沒有其他人能拜托了」
聽聞,紗代微微垂下頭。
「這種說法真是狡猾啊。——行了。我來預言吧。但是我想問一件事」
「是什麼?」
「未冬小姐做的研究,亞克西亞所瞄準的東西,絆君已經很清楚了嗎?」
「…………」
「我是能幫你預言啦。如果那關乎死亡的話一定可以成功。但是,與之對應的,你得把那個告訴我」
少年將背倚在牆上艱難地答道。
「——『魂』的數字化」
「果不其然」
紗代歎息了一聲。
「預言得花三個小時。絆也去稍微休息一下。房間可以隨意用」
「那就借用平常的道場」
絆站了起來。左手沿著牆壁扶著,慢慢向屋外走去。
「啊,絆!」
「千尋小姐稍等一下」
對要追出去的千尋,紗代出聲製止。
絆走出去後,她——明明應該是失明的——將身姿轉向千尋,然後迅速低下頭去。
「咦……小姐?」
「絆君就勞煩您照顧了」
十分真摯的聲音。
「……你們兩位,是怎麼樣的關係呢?」
「身為“傷”之持有者搜查官的原同事。但是,我脫離了烙印局。那個時候,我也舍棄了絆君」
「詳細情形容我下次再說。隻是,絆君和命令以外的人同行還是第一次。所以想要千尋小姐看著那個人。這樣的請求不行嗎」
「……唔嗯」
千尋搖起頭。
「沒有那樣的事。我也討厭那家夥隨隨便便就突然受傷」
「多謝。這樣的話,我也可以稍微放下心來開放“傷”了」
「……那個,紗代小姐的“傷”是?」
「是預言。隻不過,我隻能預知那個靈魂死亡的來臨。——我的欠落是『後悔』」
千尋咽了一口唾沫。
要說的話,那是希臘神話裏留下悲劇預言的預知能力者。
「我的“傷”隻能預知人類死亡來臨的未來。絆君托我預言的,是今天晚上自己死亡可能性最高的坐標——也就是說,預言亞克西亞潛入的場所」
這裏是廢棄學校的教室。
遠離市中心的這間學校,曾經在進行著一項計劃。參與了NGO的某位教師進行的計劃,將人口過少地區的學校這個缺點變為優點,那是讓發展中國家的學生們來留學的計劃。
計算機技術和互聯網知識之類的,向小孩子們給予富有意義教育的機會,人口過少的地域本身也會迎來活力,十分夢幻又幸福的構想。
然而,這個夢想,被僅僅一顆炸彈就給吹散了。
已經允諾的發展中國家的校舍,被製壓恐怖分子的誤炸燒毀了。學生們全部死亡,進行計劃的教師也失蹤不明,
現在,人口過少地帶幾乎無人,校舍已然荒廢。
沒有被使用過黑板長滿了蜘蛛網,破損的窗戶吹入空虛的夜風。
可以說,這就是夢的殘骸。
然而現在,這間教室中有台不相稱的機器正閃爍著燈光。
桌子和椅子在教室的一角堆積成山,代替這些放置著的,是最新型的計算機組。
而且還配備著用於魂成學的共鳴檢知器和位相測定器,這是在市場上動輒賣上幾千萬的陣容。
這個機器的中間,土岐未冬睜開了眼睛。
「醒了嗎?」
「……不對,聖母……」
未冬想要起身,卻被聖母製止。幹燥如紙的肌膚上露出些微苦笑,左右搖頭。
「就行了。被你用敬稱稱呼的話感覺很寂寞。比起這些,你的肚子不要緊嗎?」
聽言,未冬撫摸了下腹部。雖然還殘留著些許疼痛,不過基本上感覺不出來了。
比起這些,疼痛喚起未冬對其他事情的記憶。
「絆呢?」
聖母帶著沉痛地麵容再一次搖頭。
「不知道。但是,托你這麼亂來的福,他好像並沒有被亞克西亞殺掉」
聖母硬是扯了謊。絆之前抓住直升機,然後掉下去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生還幾率渺茫。
未冬低下頭抱住膝蓋。
「是……這樣嗎。太好了……」
眼淚劃過白色的臉頰。
受不了她的眼淚,聖母改變了話題。
「但是虧你一眼就能認出來呢。對你來說,絆還是個八歲的男孩子吧?」
未冬小小地微笑起來。這個笑容和之前的她不同,透露出十足的暖意。
「……我知道的喲。因為是弟弟嘛。……但是,變得比弟弟還要小總覺得感覺很奇怪呢。我所知道的絆,明明還不到我的胸口」
「是嗎,確實是這樣呢」
聖母也被染上了笑容。
然後,忽然注意到什麼詢問起來。
「話說回來,還沒有問過你吧。你為什麼涉足魂成學?」
「……因為我們是棄嬰」
「棄嬰?」
「本來就是和絆沒有血緣關係的。不過是同一時間被養父母收養一同生活而已。……所以,即使是老生常談的話,我還是想知道自己的本源」
「祖先」
「是的。我想如果是研究靈魂的學問的話,說不定就會弄清楚。能夠分析靈魂的話,就能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之類的,再也不會煩惱第二遍不是很好嗎什麼的」
換而言之,靈魂是究極的身份認證(自我認識)。自己的本源是什麼。自己,從哪兒來,又要到哪裏去。(譯注:哲學三大問題)——不對,沒有必要說得這麼難懂。要用更加簡單、陳腐的話。
——你認為怎麼做,才能讓自己在這裏。
土岐未冬認為,就連證明靈魂的學術也回答不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不知道是幸福還是不幸,她擁有才能。不,要說是才能,或許說是棄嬰的自卑感成就了她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