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玉給剩餘的弟子們留了一條消息, 臉色冷凝地邁入了洞穴之中。蘇染察覺到他壓抑著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沒有再開口,一時間寬敞幽深的洞穴裏隻剩下略微急促的、輕輕的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 他停了下來。
沙石地麵的縫隙裏不知嵌了什麼,不起眼, 但是月光一照便反射出一道彩色的光芒。
水鏡獸天性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忍不住上爪撥了撥, 可惜變成妖獸之後, 她四肢粗笨, 沒辦法做那麼細致的動作, 撥了好久都沒能把那道光弄出來。
身旁的一隻手將她的毛爪子挪開, 淡色的指甲輕輕一勾,從裂縫中取出了圓滾滾的寶石。
蘇染歪了歪腦袋,三瓣兔唇張開, 吐出一道人言,“這是……留影珠?”
冼玉沒有回答,他凝神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後,他注入靈力, 留影珠發出一道光彩, 漸漸飄在了半空之中,眼前立刻浮現出一段被留影珠記錄下的畫麵。
起初畫麵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緊接著,隨著‘砰—’的一道巨響,影像忽然劇烈地抖動了起來,周身傳來隱隱的打鬥聲音。很快畫麵像是被猛然扔出去了似的, 一陣顛簸噠噠聲,留影珠滾落在地,卡在了現在這道縫隙裏。
事情已經足夠清晰明了。
顧容景帶著留影珠和傳訊石走到前路時,忽然發生了意外,與人或是魔爭鬥了起來。鬥法時四溢的靈氣無意中激活了這顆留影珠,隨後它不小心被甩出了口袋,落到地上,才被冼玉發現。
短短數十息的畫麵,冼玉翻來覆去拉了好幾遍,終於在末尾時一張抖動的畫麵中,隱隱看到熟悉又模糊的五官。他拿著一把劍,不遠處,一隻手伸向了他,指甲黑鬱尖長,充滿著魔氣。
顧容景遇到了一隻魔。
這隻魔……並不好對付。
冼玉收起留影珠,不再耽擱,快步向前走去。幽深的洞穴連接到深處,走了數十步,忽然視野一片寬敞,一間偌大的儲藏室出現在眼前。
說是儲藏室,也隻是零零碎碎地堆了些木箱和雜物。牆壁和地上到處都是劍痕和靈氣波動劃過的印跡,有幾個箱子被打爛,露出裏麵生鏽的廢銅爛鐵,大約是看守劍閣的老頭子留下的。
月光一照,地麵頓時亮起星星點點的光。
冼玉彎腰撿起了一個被劃破的荷包。
這荷包也是一隻空間法器,好看又實用,冼玉也有一個。他記得出發前顧容景都把他遞過去的東西收在這裏,打開一看,裏麵果然夾著幾張沒來得及用掉的符咒。
荷包的守護陣法並不高級,修為稍微高一些就很容易弄壞。顧容景應當是在打鬥時被對方不小心割破了荷包,留影珠散落遍地,之後破損的荷包也遺失了。
那他們現在人又在何處?
“主人,你看!”
蘇染的話把他從思緒中拉回到現實,冼玉抬眸望去,看到她正趴在一塊瘦長型的殘鐵跟前,黑色的三角鼻頭輕輕嗅了嗅。
這上麵有那個人的味道。
她記得很清楚,是主人新收的徒弟。
冼玉走過去,拿起來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柄斷劍,材料冼玉也很熟悉,他腰間有一隻一模一樣的。劍頭尖銳、斷口處參差不齊,應該是承受不住對方的威壓,破了一個缺口,繼而斷了劍。
他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還是把那塊殘骸收了起來。他又仔細搜尋了一番,發現儲藏室裏並沒有剩下的一半。好消息是,顧容景應該帶著殘劍離開了,但壞消息是,他們現在不知去向。
他翻箱倒櫃,儲藏室的地表都恨不得被他掀開來看過。忽然發現一塊牆壁後有道暗門,推開之後又是一片封死的區域,中心砌著一塊巨大的洗劍池。
洗劍池的池壁外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手指一抹便留下濃重的塵土,像是許久未曾用過了。更奇怪的是洗劍池的水很清,但看不見倒影。
這池子有古怪。
就連蘇染也覺得不對了,許久不用的池子,這裏連腳印都很少,到處是灰塵。怎麼還會有人為它特意蓄水換水呢?
而且這地方,總給她一種很難受的感覺。
“主人,我們還是出去吧……”
她猶猶豫豫地話還沒說完,冼玉已經果斷地伸出了手,探進了水中。
“!!!”
她一雙圓眼瞬間瞪大,忍著沒有發出尖叫,可是渾身的毛都已經豎起來了,“主人——!”
這池水萬一有腐蝕性怎麼辦!
要試也應該先拿個棍子啊,怎麼能用手呢!
“沒事。”冼玉回頭,眼神安撫住她,“這水下有另外一個空間。”
他隻是探出指尖,就隱隱感受到了強大的吸引力。這底下的是傳送陣,還是一處幻境還不好說。但這裏沒有其他入口,隻有這一道暗門……
那顧容景應該就是被拉入到這片洗劍池了。
冼玉看向她,“我要下去。”
寥寥幾語卻十分篤定,一下把蘇染的話給堵住了。
他不是在征求又或是詢問意見,而隻是一道通知,順便問問看她要不要待在這裏等他回來。
可是她已經等了幾百年了。
圓滾滾的妖獸眼睛看不出糾結掙紮,可是她還是重重地點了點腦袋,“我和你一起去!!”
死有什麼好怕的,她隻怕陰陽相隔。
“好。”
片刻後,一人一獸同時邁進了洗劍池中。
下一刻,眼前一片昏暗。
被暗門藏住的洗劍池,再次恢複了平靜。
·
冼玉還未睜開眼,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道道古怪的鳥叫聲。他抬頭望去,天空中赫然飛行著數十隻機械鳥!!
銅鐵木製的碩大鳥兒身上坐著不同的的人,各個神情冷淡麻木。機械鳥馱著主人,巨大的肚子裏裝著來來往往運輸的貨物,漸漸飛向遠方。
不……已經沒有了遠方。
冼玉順著機械鳥飛行的方向望過去,看到眼前茫茫天地中,盡是濤濤洪流,大水漫過了山腰,樹枝殘骸飄蕩在水麵之中,時而能看到泡得發脹的腥臭屍體。身後是一座幾近入雲霄的高城,由一塊塊三人肩寬的巨石壘砌而成,固若金湯,卻又隱隱透出幾分蕭條。
他們所站的地方,往前,世界一片塌陷、洪水滔天,已經失去了立足之地;往後,是一座座被困住的城,收容著數百萬流離失所的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