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和顧容景又是師徒情誼,說這話,其實也有些怪怪的……
顧容景眉頭微鬆,看上去仍舊有些不解。
“做了師徒自然不能再做道侶了,傳到外麵去都是要叫天下人唾罵的。”鄭盛淩撇撇嘴,道,“更何況那藥王仙雖然靠一身醫術行遍天下,可還是治不了自己那雙廢腿。一個終身都要靠著輪椅過活的人,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
世人尊藥王仙為第一,那他母親薑溫韻隻能屈居第二了。鄭盛淩不喜歡藥王仙雖然也有這一部分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不恥藥王仙的性格和作風。修真界弟子大多以光明磊落的正派自居,自然瞧不上藥王仙這種陰晴古怪的中立派了。
顧容景聽到這句,漸漸陷入了沉默。
冼玉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但也覺得聊的內容太過尷尬,於是轉移了話題。
等到他們離開之後,冼玉泡了壺茶,端到顧容景麵前,看他還是微垂著眉眼,便輕咳一聲。
等顧容景抬起頭來,他才道:“在想什麼事呢,這麼出神?”
顧容景悶悶地道:“……沒什麼。”
冼玉怎麼不清楚他的脾性,輕輕吹去水麵的茶梗,聲音仿佛也染上了這氤氳的熱氣。
“在想藥王仙和蘇姑娘的事情?”
他淡聲問。
冼玉不是個愛刨根問底的性子,大多時候他都能猜出顧容景在想什麼,若實在猜不出來,也不會問。他一向都認為,別人若是想告訴你便自覺說了,若是不想,問也沒有用。
他難得追問,顧容景悶了好一會兒,才道:“師尊也覺得雙腿殘疾,就配不上蘇姑娘麼?”
冼玉愣了愣,沒想到他鑽的是這個牛角尖。
他剛要回答,忽然想到顧容景的父親是金葉城有權有勢的人家,而母親隻是勾欄中最下等的妓子,連妾室陪房這樣的名號都沒有。
他母親的慘淡結局,又何嚐不是敗在一個‘門當戶對’上呢?
“自然不是。”冼玉斂起思緒,緩緩道,“倘若那位蘇姑娘也心係於那位藥王仙,那即使為世人詬病,也是一樁美滿姻緣。但倘若其中一人無意,那就算是世子與郡主這樣的尊貴身份,也算不上登對。”
“既然如此,我想問師尊,”顧容景垂下眼瞼,問,“倘若兩人情意相通,一人為官飛黃騰達、另一人為奴勉強溫飽,這是美滿姻緣嗎?”
冼玉:“這……”
倘若一切都按最理想的去構建,那自然是算的,可事實是幾乎不可能。若真的情意相通,便不會一人做官一人為奴。
顧容景又問:“倘若一人是魔修,另一人是人修,在當今這樣的亂世中,也是美滿姻緣嗎?”
冼玉張了張唇。
“倘若一人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另一人求仙問道年歲榮榮,這也是美滿姻緣麼?”
一連幾個問題,問得冼玉啞口無言。
顧容景抬起雙眼,緊緊地望著冼玉,像是想要從他臉上看到什麼答案。可是冼玉沒有回答。
他頓了許久,才緩緩站起身。
“矛盾永遠不會消失。”顧容景道,“就像師尊你,永遠不會選擇一個年壽短暫的凡人,也永遠不會選擇一個魔修。”
他沒有喝這杯茶,轉身離開了。
過了許久,趙生才磨磨蹭蹭地從角落裏走了出來,臉上還帶著一絲後怕,“師祖……”
剛才鄭盛淩來了之後,他猜到他們有話要說,也不去打擾,就一直坐在裏間看話本,直到快看完時忽然聽到顧容景和師祖的爭論聲。
這好像還是小師叔第一次這麼、這麼冷淡。
他琢磨了半天,忍不住道:“師祖,您剛才說了什麼啊?怎麼感覺小師叔有點生氣?”
冼玉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到顧容景座位邊的那盞茶,短短片刻,熱氣已經減淡了許多。
趙生說,他在生氣麼?
冼玉心中一時不知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難相處的角色,顧容景更不是。冼玉脾氣不算差,甚至算得上溫和,但兩人相處之中還是顧容景遷就他更多一點。
幫他收拾行李、勤勞打掃衛生,瓜子水果一應齊全,就連隨手亂放的衣服會被他疊放整齊。冼玉和顧容景認識這樣久,從未見過他對自己露出一點冷淡或者是惱火的情緒。
哪怕是起初相識時,他臉上寫滿的永遠都是被逗弄後的無措和無奈。
這樣的一個麵團子,被他惹生氣了……?
冼玉滿臉茫然。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了。
趙生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撓了撓頭,道:“前麵說了些什麼我沒聽清楚,但是後麵小師叔說的那幾句我倒是聽見了。說實話,這不是為難人嗎?師祖你和魔修有不死不休之仇,倘若真的要挑道侶,當然不可能選魔修了。”
“就像小師叔不喜歡吃辣,那師祖你也體諒到他了呀。但凡是個人,總會有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這都是人之常情……”
冼玉沉默不語。
趙生說的這番話讓他有些心煩意亂,他隱隱覺得是這樣的,沒錯,按照常理來說確實如此。但隱隱中,又有些幾分煩躁。
趙生還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著什麼,冼玉忽然站了起來,“你留下好好休息吧。”
“啊?”趙生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那師祖您呢?”
“我去外麵轉一轉。”
他總覺得有些悶。
不等趙生回答,冼玉已經推開了房門。
他剛一出門,還沒走過一道彎,視線中忽然多了一個麵容美貌、身材苗條的女修。
這幾日冼玉走到哪兒都能被萬劍宗的弟子圍觀,就連上法船的時候都能看到船艙裏探出一排排的腦袋,那模樣就跟看什麼新奇物種似的。
所以薑溫韻安排客房時,特意把他安排在了偏遠的地方,省得讓人過來打擾。
冼玉眯了眯眼睛。
那女修看到他有些意外,但很快雙手合十行了個禮,“道君,師父說要在法船上住兩日,怕您暈船,所以叫我過來送些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