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玉看他們倆十分堅決的模樣,隻好歎了口氣,“……走吧。”
長虹鎮的那塊石碑已經立了許多年,老一輩的也說不清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隻知道這是從前先人傳下來的規矩,為著紀念一位逝去的仙君。當年立碑的人還順手種下了一棵桂樹,後來桂樹長成,樹大枝搖,每逢金秋便十裏桂香。
漸漸地,長虹鎮和萬劍宗的人們就養成了習慣:他們在石碑前禱祝、將心願寫在彩符裏,又將金鈴與彩符係在一起,趁著有風的時候掛在桂枝上。若風吹過,金鈴響動,就說明上天聽到了他們的心願,將來會有一日為他們實現。
後來許願的人越來越多,這裏便改名叫許願碑,再後來,就成了長虹鎮的著名景點。
鄭盛淩用八枚銅錢在一個小和尚那兒買了四隻彩符,每隻符袋通體紅色,上麵紋著祥雲的圖案,取了祥雲瑞彩的好兆頭。外麵係著一隻小金鈴,輕輕一碰就能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彩符雖然都是紅底祥雲,但彩帶顏色不同,可以用來分辨。冼玉是銀白色,鄭盛淩是紅色,趙生是鵝黃,顧容景是純黑。
“鈴鐺被風吹響,願望就會傳遞給上天……”
冼玉捏著符袋,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認認真真排隊拿許願紙的三人,“這你們也信?這麼多鈴鐺一齊響,你們也不怕老天爺耳朵聽花了?”
鄭盛淩寫得好好的,被冼玉一句話勾得歪了一筆。他回頭怒瞪一眼,旁邊一個老大爺忽然語重心長道:“小夥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要對神明抱有敬畏之心,老天爺耳聰目明,你說這樣的話它是聽得到的。”
冼玉:“……”
是啊,不僅聽得到,大多數時候還裝死呢。
就連趙生也道:“師祖,你平日裏最講究著這些因緣際會的,怎麼到拜天許願又不信了?”
說著,趙生嚴肅地把毛筆遞了過去,“既然來了這裏,也是緣分吧,師祖?”
冼玉滿臉無奈,拗不過他們,隻好把筆接了過來。他左望右望,隻有顧容景伏身的那張桌子還稍微有些空餘,就擠了過去。
冼玉過去時,身高八尺有餘的男人正彎著腰,凝神專注地在紙上一筆一畫,不知道寫了些什麼。
他心裏一動,剛想湊過去看看,顧容景就發覺了,抬手把自己的許願紙擋住。
顧容景抬起頭,目光鎮定嚴肅。
帶著幾分譴責的意味。
兩人僵持了片刻,最後冼玉先敗下陣來,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好嘛,不看就不看……”
顧容景沒再給他機會,寫好後就迅速疊了起來,順便騰出了地方。
冼玉拿著毛筆趴在桌前,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許些什麼願。
他沒什麼野心,唯一掛念的就是如意門。但這事也隻能靠他自己,老天爺幫不上什麼忙。
他咬著筆頭蹲了好久,直到遠處風聲吹響金鈴時,冼玉終於想好了自己的願望。
入夜後的長虹鎮許願碑依舊熱鬧不減,等他們都寫好願望、封住符袋後,還要從石碑前拜過,心裏默念一遍,就可以把符袋掛到樹上了。
按他們的說法,這位仙君是連接天地之人,先在他麵前拜過,從老天爺那兒過了門路,心願才能被聽見。
冼玉看到前麵一位老爺爺顫顫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合手相拜,他再抬眸時,觸到那塊光滑平整的石碑,在人海與風中格外端正肅穆。
“為何不刻上那位仙君的道號?”
他低聲問。
“不太清楚。”鄭盛淩搖了搖頭,沒有多做解釋,“老人們隻說有忌諱,不能刻字。”
各地風俗迥異,他就沒有再問。
等輪到冼玉時,他隻雙手合十行了個禮。
要拜天地,可以。但眼前隻是一位留不下姓名的仙君,他自認沒什麼可跪的,前來拜見已是他最大的禮數了。
鄭盛淩原想說什麼,但想想冼玉那脾氣,能行個禮就算不錯的了。
他跟在冼玉後麵,心道仙君勿怪,剛才那人禮數不足我來補。默默念罷,哐地一聲跪拜下去,誠心誠意地磕了好幾頭。
掛彩符也有講究,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能係在密集處,否則風一吹鈴聲就會被擋住。
顧容景早早選好了地方,是一根稍微高一些的樹枝,因為大多數人身高不太夠,導致這裏彩符不多,又在風口處,輕輕一晃就會響。
顧容景默默等著師尊走過來,看到冼玉微微墊著腳,神情專注地係上彩符的繩子,不由微微一笑,也把自己的彩符掛了上去。
正好一陣淺風吹過,滿樹叮當。
“師尊的彩符響了嗎?”
顧容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冼玉收回落在黑色係繩上的目光,清然一笑:“嗯……響了。你的呢?”
顧容景安心了許多,“我的也響了。”
像是回應他們的話語,又是一陣風吹過,桂樹沙沙作響,金鈴左右搖晃,將清脆悠遠的鈴聲吹過河流,吹過從野,吹蕩向更遠的地方。
冼玉閉上眼,感受著風中微微濕潤又柔軟的流動,心裏很寧靜。半晌後,他緩緩睜開,牽住了顧容景的手腕。
“回家吧。”
他溫聲道,“風吹響了,就一定會應驗的。”
·
“這樣大的風,一定會靈驗的。”
蘇染聽到身旁有個小夥子對身旁的姑娘這樣說,她望向剛係上的彩符,眼底多了幾分黯然。
身旁的紫衣少年輕聲提醒:“姑娘,再不回去,長老該擔心了……”
“回不回去是我的事。”
蘇染滿臉不耐,“退下。”
紫色少年一頓,隻能慢慢退了下去。
這時,身旁一位阿婆從桂樹下離開,腳一滑,險些摔了下來。蘇染餘光瞥見,手指輕輕一抬,一股靈力將阿婆穩穩當當地托回了地麵。
“謝謝、謝謝啊。”阿婆感激地抬起頭,看到麵前戴著麵紗的姑娘,微微詫異,隨後又露出一絲笑容,“是你啊,姑娘。”
蘇染抬起目光。
阿婆道:“我記得你,姑娘每年都來吧?”
“嗯……”她望向樹影婆娑的大樹,微微失神,“我來祭拜故人。”
夜風輕拂,空氣中卷起一道輕微的塵土,但蘇染還是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眉心緊皺。
叮鈴鈴。
她微微一怔,再抬眼時,卻不是桂樹響動。
叮鈴鈴。
手腕金鈴清脆搖響,鈴聲中帶著清淺靈氣。
蘇染抬起姣好的容顏,目光穿透高聳入雲的桂樹,下意識地伸出了指尖。下一刻,一道未曾係緊的彩符落入了她的掌心。
內裏染著清香的信箋,用簪花小楷寫著:
願天下太平長安,
願趙生長命百歲,
願容景事事順遂。
寫了三行,竟然沒有一個心願是關乎自己。
蘇染像是有所感應似的,指尖微微發抖,下移、直至露出了末尾的落款——
冼玉,敬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簡稱:我拜我自己+每天一個欺師滅祖小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