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景也輕輕抿唇,“你一定很有福澤。”
“我福澤確實深厚,”冼玉厚著臉皮點點頭,“說起來,我想起好多年前我去北鬥山辦事的時候,碰上了一個叫智舜的和尚,年紀輕輕的,非拉著我要看我的麵相。他說,我福源深厚,佛光滿照,雖然與佛門無緣,但生來就是受老天爺庇護的幸運兒……”
“後來才知道,全是胡扯……”他忽然想起什麼,頓了頓,片刻後才彎起笑容,“總之老話說得沒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哪怕這輩子是個短命鬼,將來到了陰曹地府,閻王也會看在你的功德上叫你投個好人家的。”
望雲:“……”
好家夥,您可真會安慰人。
偏偏顧容景還思考了一會兒,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麼說都信?太好騙了吧。
望雲嘖了兩聲,忽然想起冼玉剛才話裏提到的和尚、叫什麼來著,智舜?
說起來,怎麼這麼耳熟……
此時的望雲全然沒想到,那個在冼玉口中名叫智舜、年紀輕輕的和尚,就是當今佛法最為深厚、極受世人敬重的法華大師。
幾百年飛速流逝,記憶裏的人或聲名顯揚、或一抔枯骨,隻有冼玉還保留著他們年輕時靈動的模樣。
一行人順著顧容景指的方向不斷往前走了半個多時辰,怪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他們看到前路上有撒過的銀磷粉痕跡。
望雲回頭看去,那條筆直的路線已經被悄然抹去了。腳下這片丘陵,肆無忌憚地張揚著把他們困在這裏的事實。
顧容景意識到了什麼,睜開了眼。
“我們已經破了它們的秘密,”冼玉沉聲道,“它們沒必要再掩飾了。”
聽到他這麼說,望雲沒有放鬆,反而更加凝重,“它們到底要做什麼?”
“誰知道呢。”冼玉搖了搖頭,“不過現在大概能猜到,它針對的不是你,是我們。”
這一次試煉路上的所有弟子,都是被他們無辜牽連的人罷了。或者說,幕後黑手隻是隨機選擇了犧牲品,而他們就在其中。
否則,為什麼那群大蛇會纏上顧容景?
為什麼它們單單怕自己?
嘴上說說笑笑還行,但冼玉從來沒覺得自己還能有雄黃的妙用。
一陣冷風呼嘯而過,山裏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饒是望雲也不住地打了個冷戰。
周圍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路,山風從林中刮過,瑟瑟作響,聽得人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問:“我們不會死在這裏吧?”
沒有人回答他。
自然的噪音讓四周環境聽起來更加可怖。
冼玉微微皺眉。
他在想,這破身子修了五百年都沒修好,要是當年一半的功力,早就一劍劈下去了。別說是什麼小土坡,太行山他都能劈得。
哪像現在,空有一身劍術無處可施。
“不如……”
顧容景緩緩抬眼,薄薄的唇吐出四個字,“放火燒山。”
放火燒山?
“什麼?”望雲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和這倆人同行,他把一年驚訝的分量都快用完了,“這能行得通嗎?”
“怎麼行不通?”
冼玉思索片刻,“我看可以。”
望雲:“……”
祖宗您說話要負責的。
“我沒跟你開玩笑,難道你沒聽說過嗎?”
冼玉微微挑眉,“孔夫子有雲,‘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時化育,以成萬物。’你看這烏泱泱的林子,長得這麼相像,這麼鬧騰下去怎麼可能看到出口?倒不如一把火放個幹幹淨淨。正好木生火,一路順風,挺好的。”
“你還說什麼五行……”望雲不同意,“你隻想到木生火,哪還有火生土呢。照你的意思,這山都是蛇身變的,你一把火燒幹淨,不是助長了他們的火焰嗎?”
他覺得自己說得不無道理。
可聞言後,顧容景不禁輕輕一笑。
冼玉也跟著忍不住地哼笑,隻有望雲滿臉茫然,不知道他哪裏說錯了。
……這師徒倆是不是偷偷用密語交流,不然為什麼他們這麼心有靈犀,隻剩下他看著像個笨蛋一樣?
“你說木生火,火生土是吧?”
冼玉笑夠了,耐心提點,“你剛才又說到修身的蛇身,那你再想想,這修蛇是為何化成丘陵的?”
“還能為什麼?不是說過了嗎?後羿一箭射中修蛇,將它砍成兩半,修蛇死後化——”
說到一半,忽然頓住。
“終於發現不對了?”
顧容景道:“修蛇死後才化作丘陵,先不論這是不是當年它的遺骸,但總之這片山應該是蛇化成的。身死方化為群山,那按道理來說,這座山也該是不動的。”
可現在卻動起來了。
說明有東西寄居、又或是操控著這座山。
土是死的,那這座山上還有什麼是活的?
自然是樹。
一眼望過去,不見盡頭的樹。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山風吹得更猛烈了,幾乎要將粗大的沙礫和塵土都卷進他們眼裏。
“見鬼了,它們還真能聽懂我們說什麼?”
望雲趕緊支了個防護結界,想到剛才冼玉的話,再提問時虛心了許多,“我們不過三人之力,怎麼放火燒掉這麼多樹?隻怕它們會阻攔……”
話音未落,那些樹木的枝條瞬間粗大了數十倍,像藤蔓似的,加速地朝他們伸來!!
好一個開光嘴!
冼玉倏然抬手,鐵劍出鞘,以靈力相禦,數百道劍氣隨風銳利發散,數十截枝條瞬間頹然垂地!
“少說幾句話吧,我怕我們真死在這裏。”冼玉嘖了一聲,把芥子戒裏所有的火折子通通扔給了望雲,“這裏的我們來解決,你去點火,燒得越大越好!”
望雲果斷接住,再抬頭時,冼玉和顧容景已經默契地並肩擋在了他身前。兩道劍鋒在林中來回穿梭,山風嚎叫著將他們的衣角吹得上下飛舞,呼啦作響。
冼玉原先想說,暫時沒辦法顧上他了。但話還未出口,顧容景已經拔劍出鞘,站在了他身邊。
那群大蛇,還追隨在他的身後。
它們發出嘶嘶嘶的呻鳴,幸災樂禍、得意洋洋。
但此刻,顧容景已經注意不到了。
大樹鋪天蓋地,遮雲蔽日看不清一點光亮,冼玉回頭,看到他眼底的戰意。
唯願一戰。
冼玉微微一笑,“出門前剛教了你起手式,今日正好可以檢驗成果了。”
他調侃道,“這一式若還用不好,就給我回去每日揮劍一萬遍。”
顧容景:“……”
世上再有耐心的劍客,也耗不過每日重複一萬遍的揮劍練習。
他握緊劍鞘,明明手指還是冰涼的,但出手時已能窺見其中的洶湧劍意。
比墨色還深的夜,墨綠色的樹條快要漲到樹幹般粗壯,從半空中狠狠地砸下去,地麵都裂出一條縫。
抬腕、頂格,轉身收刺。
春意逢生。
歸一劍中最簡單的起手式,顧容景在趙生的小院、在冼玉的眼皮子下練了數千遍。每次練完,他回頭看冼玉臉上的表情,像是滿意但細看又是不滿意。
冼玉批評他,你這一劍劈下去,不該叫春意逢生,該叫春意殺生。
顧容景問,什麼叫逢生?
他沒有回答,隻反問,你這幾日遊走在村莊裏,有沒有收獲?
顧容景搖頭。
除了那些瑣碎的日常,他悟不出什麼。
冼玉便歎了口氣,摸摸他的頭,說:看來你的機緣還未到,等那一刻來了你就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春意逢生。
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