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南的石板路很多,兩旁魁梧的梧桐樹輕而易舉地遮過了明清時遺留的瓦房。
聽老一輩的人講,小鎮裏出過一位狀元,在乾隆時期還做了從二品的大官,鎮外連通太湖的運河和駱家村的銀芽柳莊都是他的傑作。
小鎮與駱家村一衣帶水,運河開鑿得很淺,清澈見底,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遊到彼岸。但記憶裏,似乎從來沒人成功過。
大人們不準男孩子進入駱家村,至於原由,他們又閉口不談。隻記得在我八歲那年,隔壁走路神氣的麻子哥,被他的阿爸活生生打斷了右腿,聽說與駱家村有關。要知道,他阿爸可是鎮上出了名的重男輕女,作為小一輩唯一的男丁,其餘三個女兒在家中的地位,遠不及麻子哥。
麻子哥五六歲時臉上種滿了水痘,以至於後來疤痕累累,慘不忍睹,綽號也由此得來。然而,小鎮上沒人敢對他指手畫腳,因為他的爺爺,是比鎮長還要牛的族長。
麻子哥仗著身份和年齡比我們大幾歲,每年春節都要掃光我們的鞭炮,全數扔進淩**家的花田裏,為此我們被關了不少禁閉。後來才知道,淩**種的花是紅杏。麻子哥厭惡紅杏是情有可原的,他的阿媽在生下第三個女兒時突然失蹤了,大人們都用“紅杏出牆”四個字來形容。紅杏,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麻子哥第二憎恨的東西,排在第一位的,正是他阿媽。
身份顯赫的麻子哥都不能違抗禁令,可見族裏的規矩相當嚴苛。阿爸的爺爺,也就是我的曾祖父,當年就是因為抵觸買賣婚姻,被長老們給活活逼死的,每當提及此事,阿爸總是熱淚盈眶。
運河岸邊修有一座古老的燈塔,聽說當年馬可波羅就登上過塔尖尋找東方的路,在他的遊記裏也有這麼一句話:“東南有千年古刹,遺世江河,登而覽江南八百裏。”
當然“八百裏”純粹誇張,燈塔的高度不過十丈有餘。
無獨有偶,連接駱家村與小鎮的,除了運河,還有一座拱形石橋,它有一個相當盜版的名字——鵲橋。可正是這山寨版的牛郎織女石橋,卻被赫然寫進了族規,孩子們從小被教導的最多的,正是“鵲橋男性止步”這六個看似女廁所門口的大字。
雖然有不少女生進入過駱家村,但她們都一無所獲,直到大我三歲的若雲姐姐出現。
若雲姐學習成績優異在鎮上是出了名的,那時候菜市場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價格在變在更新,不變的是老楊家的文曲星。”
受過高等教育的楊若雲,有著異於常人的思想,她老叨念著什麼“自由和民主”,甚至敢同長老們宣揚“男女平等”。當時的若雲姐在我們幼小的心靈深處,是女神般的存在,畢竟能讓那些老不死的氣得吐血,是我們最大的願望。
若雲姐每個周末都會帶我去爬小鎮裏最高的山,出塵山,山頂有一間廢棄的寺廟,若雲姐指著寺廟中央一個不倫不類的泥巴堆,解釋說這是地藏菩薩,以前是有頭的,後來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於是,“無頭地藏”便成了我們幾個發小中的“四大詭異事件”之一。
從出塵山山頂向下俯瞰,隱約能分辨幾座大戶人家的房子,我指著運河那邊綠油油的土地,若雲姐說了七個字——駱家村銀芽柳莊。
從小到大,對銀芽柳莊的好奇和求知,總在我心底縈繞,久久揮之不去。
我十七歲那年的六月,高考結束了,拿著眾望所歸的成績,若雲姐溫柔地摸我的頭,“小月啊,將來長大了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