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九睨了他一眼,伸手順了下肩頭柔軟檀發,梨渦若隱若現地道:“你仿佛聽到了甚麼笑話一樣?”
楊恨道:“這確實是我六年來聽到的最大的笑話。以往縱然有無名之輩要請邵空予出手,但他們要的至少還是劍。”
曾九道:“這麼說,他還從未製作過暗器?”
楊恨道:“他是個極驕傲的人,一生隻肯鑄造刀劍。如果他真的為人製作暗器,恐怕這暗器還未煉成,就已經名揚天下了。”
曾九故作沉吟道:“你說得很對,我也是這麼想的。”話音一落,她又忽地嫣然一笑,“所以——我找他出手,實在是聰明得很。至於他肯不肯,刀架在脖子上,不肯也肯了。”
楊恨直直望著她,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曾九與他對視半晌,不禁道:“你再這麼看著我,恐怕我就要打你了。”
楊恨冷冷道:“眼下讓你打我,總比讓你被人打要好得多。一個鑄劍師有名氣到了邵空予這樣的地步,若不想被人用刀架著脖子,沒日沒夜的打造兵刃,首先便要打得過來求劍的人。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曾九眨了眨睫毛:“我懂。”又倏而拖長調子,嬌膩膩道,“所以我這般上門去,要麼是因為我欠打,要麼是因為我打得過他。可你瞧我像很欠打麼?”
楊恨一雙丹鳳眼瞪了她半晌,硬邦邦道:“那你懂不懂另一個道理,一個鑄劍師畢竟是鑄劍的,他不可能打得過所有用劍的人,所以他總得有幾個厲害的朋友。你或許打得過他,卻不可能打得過他所有的朋友!”
曾九莞爾道:“所以他的朋友都在山莊中等著我?”
楊恨緩緩道:“他們並不需要都在,因為其中最厲害的一個三日前已到了,正在莊中小住。”
曾九微生興味,問:“那麼他是誰?”
楊恨麵無表情,淡淡道:“你可知道藍大先生?”
——
曾九自然不認得藍大先生。
當她從楊恨口中聽到這四個字時,她本以為這位藍大先生的年紀一定不小了。四五十歲的武林泰鬥,或許生得儀表堂堂,長眉短髯,目光炯炯如電——諸如此類的。
但眼下,她已知道了——
藍大先生不僅不老,相反還很年輕。
他是個模樣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身量很高,就像一道出雲的峭峰;背脊寬闊,綁負著一柄三尺七寸的長劍。曾九穿過鑄劍山莊,踏進冷清的頂峰劍廬時,他正自石爐旁緩緩站起,熊熊烈火之前,他身上的藍衣像一抹清澈的湖水,又像一道蜇人的青光。
若在尋常時候,曾九一般會對這樣一個年青人很感興趣。
但當藍大先生轉過身,目光冷冷地看過來時,她卻看也沒有看他的臉孔一眼。
她隻望見了一柄鉤。
那像是鉤,又不是鉤。
它有長劍的劍身,青慘慘的劍光延伸到盡頭,卻彎成一抹新月般的冷鉤。
而此時此刻,鉤上染透了鮮血。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磚上,也落在了屍身上。
邵空予仰倒在地,脖頸上正汩汩流淌著鮮血。
血從他的身體中湧出,還從那柄青慘慘的長鉤上滴落,而長鉤握在藍大先生手中!
曾九定定地望著那柄鉤,藍大先生則定定地望著她。
山巔之上,長風獵獵呼號,蒼樹婆娑舞動,曾九盈盈地站在劍廬大開的正門前,半晌微微歎了口氣,道:“看來他已經死了?”說著,她終於向藍大先生輕柔一瞥。
藍大先生道:“不錯。”
曾九從鼻音裏輕輕“嗯”了一聲,向這山巔之上四顧一望,隻見淒清峰頂,隻這一座劍廬,三間草房。回首峰下長坡,土階上野草叢生,綿延沒入荒敗已久的鑄劍山莊之中。
她便又歎了口氣,道:“看來邵空予也隻有楊恨這一個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