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好, 陌上柳如煙。
車隊從京城出發,漸行漸遠,護送的禁衛軍緊跟隨後, 馬蹄踏出的煙塵給官道蒙上了一層細細的霧。
四匹馬拉著車輛前行, 很是安穩, 郭太後靠著馬車廂坐著, 閉目養神,可心中卻分外激動。
益州是郭氏祖籍, 郭太後生在京城長在京城, 從小到大隻去過幾次益州, 可是在她的父母為了避免永明帝猜忌,自請致仕回到祖籍過閑散生活以後,益州便成了郭太後向往之所, 就連做夢都見到她去了益州,依偎在父母身邊。
車輪轆轆而行,不知不覺的就過了半日, 來到了一家驛站。
驛站這邊早就得知了太後娘娘要過來的消息, 已經做好了準備, 把住宿的客人都清了場, 就等著迎接郭太後。
郭太後的車鑾進了驛站沒多久,就聽到外邊有一陣喧嘩。
“真是豈有此理,驛站不是給人住的麼?為何不讓我進去?”
“客官, 這可是官家的館驛, 今兒有太後娘娘過來, 自然不能再安排別人,前邊十裏便有一家客棧,還請客官到那邊去借住罷。”
外邊爭吵的聲音傳了過來, 一句句鑽進了郭太後的心窩子。
那聲音實在太熟悉了,她一輩子也忘不掉。
“長喜,讓驛丞放他進來。”
“是。”長喜姑姑自然也聽出了外邊那個人是誰,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沒多久,方洵便被帶了進來。
長喜姑姑很識趣的站到了門外,守住了門口,不讓人走近。
“你怎麼也在這裏?”郭太後看了一眼站在那裏的方洵,心裏不免有些微微波動。
“太後娘娘去的地方,我也想去。”方洵站在那裏,長身玉立,眉眼間雖有風霜歲月的痕跡,可卻有著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依舊是那樣吸引人。
“方洵。”
郭太後睜大了眼睛:“你可知說這話可是大不敬?”
方洵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太後娘娘,我們倆之間,何必拿大不敬來說話?而且我說的都是我心底裏的話,這麼多年,我若是想要離開娘娘,方洵早就不會在京城居住,也不會心甘情願為娘娘做那麼多事情。”
他朝前邊緩緩走了過來,走得越來越近,近到與郭太後之間隻隔了一個人的距離,兩人四目相對,連呼吸之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阿琇。”
方洵喊出了那個久違的名字,郭太後禁不住渾身一顫。
多久時間沒聽到他這般呼喚自己了?最後一次還是在三十多年前,她在寶相寺的後山聽琴聲,隱約聽到有人喊著她的名字。
一別後,再回首人生已過半百。
現在看到站在麵前的方洵,郭太後不免心中悲涼。
他們不可能再回去,她是深宮裏的太後,他是民間的閑雲野鶴,兩個毫不相幹的人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阿琇,讓我陪你回益州去。”方洵盯緊了郭太後:“你記得否?當年你告訴我,益州的別院是多麼美,那裏有小橋流水潺潺,夏有接天碧葉冬有連片紅萼,我說我要在流水之畔為你彈琴,你點頭說好。”
郭太後眼中已有淚光點點,那麼多年之前的話,方洵居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別院裏為你彈琴。”
方洵雙目直視,一雙手緩緩抬起,似乎要去握郭太後的手。
郭太後倉促的將手藏到了身後。
方洵的臉上有一抹受傷的表情。
“阿琇,我知道我的身份低微,不該再有什麼企盼,可是……”
他的手伸出來,停滯在那裏:“可是,你就不能讓我再次握住你的手麼?”
郭太後的眼淚珠子終於滾出了眼眶,她搖了搖頭,聲音清苦:“方洵,你錯了,不是你不該有什麼企盼,是我配不上你的好。我都已經是寡婦了,可你還未娶妻,從這方麵來說我又如何能有什麼企盼呢?”
“不,你有,你應該有。”
方洵衝了上去,抓住了郭太後藏在身後的手,將她擁入懷中。
“多少年了,我一直夢想著能有這麼一日,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願望。”方洵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有一種說不出的蠱惑。
微微的溫熱氣息在耳畔不斷呼了出來,郭太後隻覺自己幾乎要站不住腳。
“太後娘娘還在接見貴客,你且將茶放到這裏,我送進去便是。”
長喜姑姑的聲音在外邊響起,讓兩個站在一處的人都陡然清醒過來。
郭太後朝後邊走了一步,將方洵推到了一旁:“你走罷,方洵。”
“不,阿琇,我要跟你去益州。”
執拗如他,即便郭太後已經交代讓他離開,可是方洵還是跟了上來。
接下來的路程,馬車微微的有些顛簸——其實或許並未顛簸,隻是郭太後的心湖不住蕩漾,故此覺得馬車比原來那一段顛簸得有些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