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莫悲敢說,師祖也會教訓——若是放在之前,自然就是這樣。可今天,師祖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莫悲抬頭看著這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劍修,心想著自己出來這趟不虧。
師祖這樣的人....
說是絕情冷心似乎不太尊師重道,說是不似凡人一點兒也不過分。
這樣的人,遇上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倒黴玩意兒,不能一巴掌拍死,不還是要歎氣歎氣再歎氣嗎?
說師祖離登仙還有一步之遙,那的確還有一步之遙呢。
莫悲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亦步亦趨地跟著師祖進了洞府,轉轉腦袋,滿眼都是珠光寶氣。
這詞用得俗了些,卻也沒用錯。雖說師祖洞府裏沒什麼金銀珠寶,古董擺飾,那一樣樣的家具用度看上去,著實不像凡物。
莫悲想起師兄那個破爛屋子,也是借了雄心豹子膽,從嘴巴裏擠出一句哼唧。
果然,師祖一記眼刀轉瞬即到,差點把莫悲的皮肉都扒下來。
“這是我那幾個不爭氣的徒弟孝敬我的。”師祖說到“不爭氣”三個字時,黝黑清亮的眼珠一轉,沒什麼表情,卻看得莫悲脖子一縮:“都是些身外之物,說了也不聽。”
莫悲豎起耳朵,細細咂摸這師祖這句話,硬是從這幾個字裏品出一些長輩的無奈與寵愛來。他偷偷瞄了一眼師祖,再看看屋子裏堆放的擺件,滿得都要溢出來。
師祖的徒弟都很孝順啊!
莫悲想這麼說,又想起這些孝順徒弟如今不知死了多少在師祖手裏,又趕緊閉上了嘴。
他依著師祖的眼神,乖乖坐在了榻上,把腰板挺得筆直,生怕讓師祖看出什麼懶散來。
“如今你是我徒弟了。”師祖道:“也不用裝模作樣。你呀,一眼望到頭,不成器。”
“師祖,我就是個普通凡人,您讓我爭氣,我也爭氣不了啊。還是教我幾招厲害的,免得我日後給您丟臉。”
莫悲一邊這麼說,一邊又忍不住仔細瞅著師祖的臉。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相似的人?師祖和師兄,長相一模一樣不說,連氣質都有幾分神似。當然啦,還好師兄並不和師兄那樣高冷難親近,不然再好的親梅竹馬情誼,也要被這樣的氣場凍得碎成渣滓了。
“怎麼?”師祖問。
莫悲趕緊搖頭,可不敢讓師祖知道他與自己的心上人長得一模一樣。
莫悲不說,師祖也不問,他皺著眉看了一會兒自己這個破落徒弟,揮揮手,從書架上飛來一本線裝的薄薄古書,整整好好落在莫悲麵前,還帶著些陳舊的宣紙味道,說不上是香是臭。
“這是我早年學道時隨手所記——你那去看吧。”
“啊,師祖,這我可能——”
“自然是看不懂的,也不指望你能看懂。”
莫悲發覺師祖這人還挺有趣,端的高高的姿態裏撐著一個挺愛嫌棄人的魂靈,不是優點,卻很讓人親近。
“你在凡間時,書讀的怎樣?”
“還,還行吧。”
“那先把這冊子背上,一字不許差,懂嗎?”
莫悲看看書,再看看師祖,看看書,再看看師祖,最後再師祖的默許下捏著封麵尖尖兒,看了眼裏麵的內容。
一眼望下去,全是些晦澀語句,還真是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啊。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他隻好這樣安慰自己。
“給你讀再多遍,也沒什麼用。”師祖慢慢悠悠地說:“我與你性子不同,天賦更是...天差地別。這東西不是讓你懂得,是讓你念的。”
莫悲自然不懂。
他可不知道師祖送了自己多大一份禮。
師祖身為渡劫大能,對於天道的體驗感悟雖不能套用在別人身上,可手下的一筆一劃自然帶著他自己的氣場,旁人多念多讀,也會被這東西所庇護。運氣好點,天賦夠了,或許能一步登天,哪怕隻是個癡呆,傻子,也有抵抗心魔的效果。
尋常修士對這些筆墨藏得很緊,生怕被人看見。畢竟這東西就是修煉筆記,要是讓親友看了,無甚大礙,要是讓仇敵看了,指不定能看出什麼缺漏,惹出什麼禍事呢。
莫悲和師父師娘如此親近,也許明天就把師祖給賣了,在這種情況下,師祖還把自己的早年隨筆贈與莫悲——
也不知是信他善,還是信他傻。
“師祖,那我拿回去背個數日,您在檢查?”
“不,在這裏背,雞鳴之前記好。”
傻子歎了口氣,耷拉著腦袋翻開了那本天書。而仙人也不知從哪兒拎出一壺泉水,衝了杯冷茶。他看著這傻子,心裏卻想起許多年前,那個妖魔漫天,眾生皆苦的年代。
那樣的年代,也有說書人,也有愛聽說書的閑人。
便看那驚堂木一拍,說書人道——
“這世道啊,鬼比人多。還想在這種世道上為天下,為蒼生的,不是那瘋子,就便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