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才驚覺空山師父不是一無所知,至少他曾與自己亡母是舊識,還保有母親的遺物,在初見之時以贈予的方式留給他。
如此隱忍,如此含蓄,以至於在離去以後他甚至不知是該遺憾還是痛哭一場。
遺憾他從未講起母親長什麼樣子,他是在哪裏認識她?是在宮廷外的深深小巷,還是在榮華之時的一眼遠望?
他緊緊握著那串檀珠,手心濡濕,沁出幾分香甜氣味。
木頭的碎屑被火烘烤的綿軟,他把粉末挑出來,敷上傷口。疼痛逐漸緩解,傷痕處結出醜陋猙獰的疤來。
門“咚咚咚”響三聲,整齊劃一,不急不緩。
他不動,燈火爆出一個火花,發出近乎不可聞的“嗶啵”一聲,在他聽來並不啻於炸雷。
整個屋中瞬間陷入黑暗,外麵那人還在。
門口開始傳來鞋子碾過地板的聲音,然後是跺腳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借個火。”
鳳扶蘭心裏咯噔一聲,肋骨部位的傷口立刻猛烈抽搐起來,毒素還在身體內留有殘餘,時時刻刻會奪去他的生命,然後死去。死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地方,無人知道他是尊貴的南國七皇子,無人掛懷。
他掙紮著站起來,挪動著去打開那道門。哪怕門後是萬箭齊發或者一隊刺客明晃晃的刀尖,為著他聽到的那個聲音,他認了。
“吱”一聲,門應聲而開。
“是你?!”
是我。
別來無恙。
一片朦朧的黑暗裏他掙紮著倒在地上,頭頂那個女子在叫喊,在呼喚,最後甚至在哭嚎,手足無措的呆立在原地。不要急,他想,你慢慢想該怎麼做。
隻要把我帶走就好。
離開這個地方,去哪兒都好。
有人沉穩有人忙亂有人手忙腳亂,他被抬起來又被平放下去。然後有人翻開他的衣服查看:“毒已經到手臂上了。”
“準備刮骨療傷……”
“沒有麻藥了……隻能看他能不能撐下去了。”
肌膚被鋒利的刀刃劃開,切骨的痛襲來,他並沒有醒著,隻是覺得魂遊天外般在旁觀這一切。
可當疼痛布滿全身,他看到自己劇烈的呻吟一聲,然後整個人又被痛苦拉回到軀殼裏。
還是那一晚,他其實已經有所警覺,殺死至若的和監視他們的是一夥人。
與此同時南國死掉的上荒門裏的人也跟那群人脫不開關係。那是一個龐大的組織,他能推測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浮萍一沫。
窺到對方的殺機後他派走了大部分人,棲蓮臨走之前還在死死扯著他的袖子,他不得不捏了他的枕眠穴,強令既鶴送他快馬回南國。剩下的人埋伏在營地四周,若是能逃,就護他逃出去。
漫天的箭雨一直放到黎明,他勉強協同下屬解決了所有在場的弓手,還是不可避免的中了一箭,為了縮小目標避免追殺,他孤身躲在商隊的貨車廂裏一路南下,傷口反複潰爛惡化,他停在襄水城,差一點就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他想起來了,那天晚上闖到營地裏的有個女人扔給他了一把金劍,逃亡的一路上他都帶著它。
那張把劍擲給他的人的臉他已經記不清楚,可劍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歡”字。
他撫摸過那個刻痕的紋路,他還記得那個女人告訴他的名字。她騙了他,她不叫非歡。
那把劍在哪兒?他在酒館樓上的客棧時還帶著它,把它放在床頭。然後……
有人進門來把他帶走了,有沒有帶上那把劍呢,他習慣性伸手去摸,摸到了熟悉的金屬的冰涼紋路,和一個人溫熱的手。
耳邊有個人嘀嘀咕咕:“暈了還這麼小氣。”然後輕輕把短劍放回原處,他安心的閉上眼睛。夢中的雪地一片白茫茫,他也需要很久才能等到春暖花開,一人歸還。
江上碧波蕩漾,由北自南走了好幾日,兩岸漸漸顯出綠意來。南方天氣濕暖,才會在冬日之際還生長有綠樹蓬枝。不遠處群山交錯,在濕潤的空氣裏露出黢黑如鐵的顏色。
船隻在順流而下,非歡立在船頭嗑掉一粒瓜子,隨手把一大把雪白的瓜子殼撒進江裏。千裏之外正風雪冰天,此處卻暖意融融如世外桃源。
百裏以外,便是南國王都所在。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如今這個南國,也有哪顆樹上結著璀璨欲滴的紅豆,滿葉都飄搖著相思麼?她默默念叨著,可我並不相思而已。碧波裏映出她倒影,蓬勃修長宛如林中幼樹,眉間已寫上隱隱憂愁。
她閉上眼,頰上已滿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