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如鏡,一如八月,或者更甚。也許,夜已深,水易冷,湖裏的魚,或者其他的生命,已經入夢。

夢裏,世界一片安靜。無驚無喜,隻有安靜。

曾經開得很好的睡蓮,現在也低調地收斂了芳華。

整個湖麵,隻有墨綠的葉子,間或有那麼一點紅色,卻不是花,而是葉,或者葉脈,又或者葉柄。

總之,不是那灼灼其華的花。大概,努力盛放了那麼久,終究是累了。

努力過,盛放過,燦爛過,是時候休息一下了。

好好地入睡,再精神地醒來。在下一個清晨,或者,下一個花季。

“十裏杏林”,卻是另外一幅景象。

一地落葉,一路金黃,似一條如錦大道,蜿蜒著延伸到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但李科知道,那條看似看不到盡頭的金色大道,終究是有盡頭的。

路的盡頭是淩秀山。淩秀山有三座峰,分別是迎雲峰,望雲峰和淩雲峰。

淩雲峰上有淩雲寺。望雲峰上有望雲閣,有愛情天梯,有同心步道。迎雲峰上有溫公館,那是蘇小陌的家,也曾經是自己害怕而貪戀的地方。

一股涼意從臉上傳來,李科回過神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李科已是淚流滿麵。

熱的淚碰上微涼的十月,竟然那麼容易就變得涼薄冷淩了。

李科小心地踏入十裏杏林,輕輕地踩在青石步道上的金黃銀杏葉上。

雖然很輕很輕,可終究是承負太多。銀杏葉在李科的腳下發出最後一聲歎息。

李科想,那被重負淩壓過後的葉片,生命裏不會再有任何情感的波瀾了。因為,所有的執著,所有的熱情,已經在最後一聲歎息中全部耗盡了。

聲聲歎息從腳底傳來,終於凝成一股悲吟,似一把冰冷冰冷的匕首,緩緩地紮入李科的心髒。

李科本已如在冰窖裏凍結的心髒,因為匕首的插入,片片碎裂開來。

李科感覺不到痛,李科感覺不到血流的恐懼。他能感受的,是心髒一點點碎裂,然後,心髒的位置變得越來越空,越來越空。

李科覺得自己呼吸不受控製,或者他開始意識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抬起頭來看向天空。

天空一片金黃。

猶如自己看過的那些書裏說得那樣,頭頂,似有華蓋,就像為凱旋的勇士加冕一樣。

李科知道,或許真的有人值得被加冕,但那一定不是自己。因為,自己終究不是勇士,自始至終,自己隻是一個失敗者而已。

在那一片金黃的天空裏,有一絲絲清輝撒下來。清輝如水,讓十月的世界更添清冷。

李科靠在一棵銀杏樹下,以手抵著胸口。他閉上眼,不去看那華蓋似錦,不去看那清輝如水。

他用盡全力呼吸。

那華蓋之上留給清輝撒下來的縫隙,同時也讓新鮮的空氣透了進來。

李科全力呼吸,李科像抓救命稻草般將那一點點的新鮮空氣吸入身體裏。

終於,李科長長地吐一口氣,他感到自己的心髒慢慢地跳動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啊!”疼痛襲來,李科一下跪在鋪滿落葉的十裏杏林。

他感受到來自心髒撕裂般的疼,他感到有東西正在慢慢的從身體裏流走。

抬起頭來,李科在淚眼中看向十裏杏林看不到盡頭的遠方。杏林裏,金色如染,清輝交織。

李科淒然地笑起來。

畢竟,自己還活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溫公館的。

一路跌跌撞撞,一路磕磕碰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裏,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應該回溫公館。

李科的身體指引著他的方向。他向溫公館走去,他也正在離開溫公館。

推開院子的柵欄,憑著記憶撞開大門,他努力讓自己不要倒下。

不管是最後一次回到這裏,還是準備離開這裏去往遠方,他想站著,他想站著回站著走,他不想讓蘇小陌看到倒下的自己。

伍阿姨的聲音最先響起。

伍阿姨說了什麼他不知道,大概是在說自己不該喝酒不該落水。伍阿姨端來了凳子,他重重地坐在凳子之上。

一路走回來,他站得有點久了。

坐一下也好。

“你不要命了,李科!”

蘇小陌的聲音響起。

不要命!不,他李科得好好活著!他不是不要命,他隻是再也不想生不如死地活著。

他跳進新江。倒不全是因為駱冰生激他,而是他一直都想克服自己的心魔。

他跳下去了,他活著上了岸。

是的,他活著,而且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哈,”李科笑笑,“我沒事的!”

“阿姨,你看著廚房,我送她回房間!”蘇小陌聽李科說話,跟伍阿姨交代一下,拉起李科,“既然沒事,那就跟我上樓!”

伍阿姨本想上前幫忙,卻被蘇小陌冷冷地製止了。

“讓他自己來!”

看看蘇小陌,伍阿姨知道,蘇小陌一定有話要跟李科說。於是她轉身回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