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二年臘月三十,乙巳。(西元1109年2月1日)
大宋兩浙路明州昌國縣(今舟山市,注1)。
趙瑜站在鎮鼇山頂的烽火台上,俯視著下方的縣城。此時正是除夕之夜,城內燈火通明,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在城中響徹。一陣微風吹過,合著硫磺的氣息,把守歲的人們的歡聲笑語送了上來,渾然不知大難就在眼前。
扶著雉堞向下觀望了一陣,趙瑜彎腰從倒斃在腳邊,準備放火報警的烽子屍身上拔出自己的板斧,轉身下了樓去。這座烽火台是昌國本島十七座烽火台中最靠近縣城的一座。這顆釘子一被拔掉,昌國縣城就如同一名已被扒光衣服的良家少女,將要迎來被海盜淩辱的命運。
提著重斧,趙瑜順著石階一步步走了下來。新製的多耳麻鞋刺得他的雙腳很是難受。海上的漢子本沒有穿鞋的習慣,五趾叉開的大腳直接踏著甲板才是最穩當的。但這次要在山裏走夜路,他不得不在腳上套上已經很不習慣的東西。
‘這鞋子有多少年沒穿了?’趙瑜想著,‘五年?還是十年?’
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淡,現在的他是兩浙外海上浪港(今浪崗)寨大頭領‘鬧海蛟’趙櫓的次子,一個虛歲十五的少年。雖然年幼,不過海上男兒畢竟早熟,黝黑的圓臉上已長上了一圈簇青短須,全無半點稚氣。身量雖矮,卻厚重如石。配上掌中還滴著血的板斧,絕不虞被人小覷。
穿過烽火台黑暗的二樓,再踏上下去的樓梯,底層正廳跳動的燈火就照了過來,正映在他臉上。幾個親隨已經等在那裏。
“二郎。”聽見趙瑜下了樓,領頭的一個迎上前來,是趙瑜從小一起長大的親近伴當趙武。他抬腳踢踢地上的一溜屍首,道:“這裏六個,再加上麵的,七個人沒走脫一個,都齊了。”同樣十五歲的趙武還是一張孩兒臉,卻比隻有五尺多點的趙瑜高出了半個頭去,早已習慣了殺人放火的他滿臉興奮。
趙瑜知道,空氣的血腥味是這小子的最愛。這個趙武,還有一個不再這裏的趙文,兩人都是趙家的遠係子弟,跟趙瑜一起玩到大。等趙瑜開始領兵,便一齊做了他的親隨。原本兩人也不是叫這個名字,卻是做了親隨後,趙瑜給改的。
趙瑜走了過去。六具屍首一字排開,其中穿著最好的兩人,年紀也最大,應該就這座烽火台的烽帥和烽副,四個下屬的烽子穿著就差了點,幾個人雙目圓瞪,看起來死不瞑目。
趙瑜微笑地欣賞著自己導演的傑作,‘被養了三個月的小狗從背後咬上一口,也難怪有這種表情。’
這六具屍首,連同上麵被趙瑜親手幹掉的,再加上一臉得色的趙武,一座烽火台的八名定員的確一個不少。當初趙瑜為了把趙武安排到這座烽火台中,花了怕不有百十貫。這筆花銷在汴梁也許不算什麼,但在這個窮鄉僻壤絕對是筆巨款。不過若是沒有趙武作內應,奪取烽火台也不會這麼容易,趙瑜前些日撒下的銅錢,卻也沒白花。
趙瑜向趙武問道:“陳五哥他們還沒到嗎?”鎮鼇山上的這座烽火台就是入城的最後一道關口,趙瑜怕打草驚蛇,隻帶了幾個親兵摸上來,剩下的一百來人就由這次行動的副手陳五領著,等在西邊的山腳下。等趙瑜拿下烽火台,就立刻派了趙文去通知陳五,命他領兵上山。
趙武應道:“文哥辦事不會有差,算時間,他和陳五哥應該就到了。”
正說間,門外一陣咕咕嘎嘎聲傳來,說不清是山雞還是蛤蟆,但約定好的信號卻是夜梟。
趙武精神一振,道:“來了。”
“學得還是一點不像。”趙瑜笑道,他那個頭號親隨看來在口技上沒半點天賦。他提斧出門,趙武等親隨也隨即跟了上來。
朔日無月,山林間黯黑無光。隻見得台前山路上影影綽綽的都是晃動的黑影。人雖眾,卻了無聲息。把這些浪港寨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拉到衢山島整訓了半個月的成果就在這裏。
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迎了上來,高而瘦的是趙文,矮而壯的是陳五。兩人見了趙瑜,齊齊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