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便起了駕,坐了三日馬車,至德州,便棄馬登船,沿運河回鸞。
從宮裏出來,青橙就再沒見過皇後。每次想去探望,都會被皇帝攔住,說怕皇後將病症過給她。更何況,她還在哺育,要是再過給皎兒,可真就麻煩了。
此次回京,青橙並未上皇帝禦船,而是與最初預備的那樣,和永璋、永瑢還有皎兒同舫。幾個孩子倒很高興,終於可以和自己的額娘住在一起,想玩就玩,想鬧就鬧,不必像在太後船上那般拘謹無趣。青橙完全不知皇後情形,心裏隱隱覺得憂慮,但在孩子們跟前卻一點不露,陪著他們吃膳玩耍,不亦樂乎。
夜裏皇帝不來,她就帶著三個孩子睡,起碼不覺寂寥。
有時候夜裏輾轉,青橙會暗暗想,幸而自己生得多,大的小的,相親相愛,就算某一天自己真的失寵了,有他們陪著,總不至於孤苦無依。連著三日,青橙都未見著皇帝,甚至連皇帝一言半語的傳話也沒有。她隻知道船在不停的往京城駛,且越開越快。而她,就像與世隔絕了一般,除了自己船上的事,除了三個孩子的吃喝拉撒,旁的一概不知。
氣氛越來越不好,雖然沒有人告訴青橙什麼。但青橙從遠處船舫的裝飾上,就知道大事不好。一日早上,青橙立在甲板上一望,發現所有船隻上的華燈全部被拆掉了,通通換上了白紗燈,而遠遠朝皇後的船舫望去,竟是人頭攢動,依稀還能聞見慟哭之聲。
不著片刻,就有內務府的太監來傳話,道:"啟稟純主子,皇後娘娘...薨了。"
日光刺烈烈的灼目,眼到之處,猝然變成一片白色,晃得人頭腦昏花。青橙驚駭,身子晃了晃,定住神色方問:"皇上在哪裏?"太監回道:"萬歲爺連著兩晚沒睡,太後下了懿旨,命嫻主子伺候回禦船歇息了。"
青橙恍恍惚惚嗯了一聲,道:"皇上他…他可還好?"
傳話太監不過是內務府的掌事太監,主子們"好不好",他可不敢胡說。青橙一開口,便知是白問了,也不等那太監答話,吩咐道:"宣小船舫來,送我去禦船。"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壓根不容人反駁,亦無人敢反駁。青橙回屋換了素淨衣裳,扶著海安上了小船舫,不時就到了禦船。她熟門熟路,正要往屋中走,卻有小太監飛奔至跟前跪下,道:"純主子,萬歲爺已經歇下了,請您呆會子再來罷。"
青橙瞧他麵生,問:"以前怎沒見過你?"
小太監埋頭在甲板上,道:"奴才是景仁宮的傳話太監。"青橙怔了怔,還未開口,海安先斥道:"糊塗東西,竟敢攔純主子!"小太監心裏本就沒底,唬得戰戰兢兢,道:"是嫻主子的意思,奴才..."青橙難得動氣,道:"膽敢在禦前指手畫腳,等著受罰吧!"又隨手招來旁側侍立的太監,道:"吳書來呢?"
侍立太監回道:"吳公公在裏頭侍駕..."又偷睨了一眼嫻妃帶來的傳話太監,恭謹道:"純主子稍候,奴才進屋通傳一聲。"
青橙點頭,道:"快去。"
不過片刻功夫,卻是嫻妃親自迎出來,遠遠就道:"我的奴才不懂規矩,還請純主子寬恕。"傳話太監見自己主子幫著說話,連忙跪走到青橙麵前。磕頭道:"奴才該死,請純主子恕罪。"嫻妃又道:"是我不好,隨口說了一句,讓任何人都不要打攪皇上。皇上數日沒有好好休息,我也是擔心,你不要怪罪。"
話說到這個份上,青橙要再追究,倒顯得胸襟小。嫻妃是什麼意思,青橙心裏明白,如今皇後病薨,等於是後宮無主,剩餘四位妃子,以她嫻妃烏拉那拉氏地位最尊貴。再加上有太後支持,說不定會是下一任繼皇後。
而純妃寵冠六宮,嫻妃是著意給她個下馬威。
宮中局勢大變,青橙亦有感知,若不然,憑他景仁宮的傳話太監,哪有膽子在禦船上說三道四。青橙通通透透的,隻是不點破。她顧念皇帝,道:"算了。"又與嫻妃行了平禮,徑自往屋中走。皇帝坐在龍椅上,幾條長案上擺滿了膳食,他卻默默坐著,麵無神色。
青橙凝視他一會,方輕輕喚道:"皇上。"
皇帝恍若失了魂魄,半響才抬頭看了看青橙,張了張嘴,想要說句什麼,竟不知從何說起。吳書來手中捧著一隻牙黃蓮花紋瓷碗,哀求道:"萬歲爺,您就喝兩口稀飯罷,您兩天都沒吃東西了,龍體可怎麼經受得住啊。"皇帝依舊坐著,就像平素與大臣訓話一般,挺直了腰杆,紋絲不動。
嫻妃是太後下旨來伺候皇帝的,在青橙麵前。她越發想要顯現顯現自己的地位。她揭開食盒,取了半碗參湯,端與皇帝道:"這是太後讓臣妾帶給皇上喝的,您好歹嚐一嚐。"皇帝僵硬的轉過臉,接過湯碗一飲而盡,又回到原來的模樣,半句不吭。
青橙實在擔心皇帝,她接過吳書來手中的瓷碗,遞到皇帝眼前,道:"你好歹吃兩口,還有很多事兒等你處置,若是病了傷了,可怎麼好?"
皇帝伸手一拂,慍怒道:"朕吃不下,撤了吧。"
嫻妃見青橙被皇帝薄斥,很覺得意,偷偷拉著青橙至旁側,滿是憐憫道:"你別難過,皇上正在傷心頭上..."青橙本以為她有什麼緊要事要說,才跟著她到外廳,不想她竟一副後宮女主人的架勢,在自己與皇帝之間周旋。青橙毫不客氣的甩脫她的手,道:"嫻主子多心了,我本就是來勸慰皇上的,怎會因著三言兩語的無心之言而難過?"
就算真被皇帝嫌棄,被皇帝冷落。也犯不著讓她嫻妃來做和事佬。
兩人正說著話,裏頭皇帝喊道:"青橙。"青橙懶得與嫻妃糾纏,翻身進屋,道:"什麼事?"皇帝仰起頭,像個小孩子似的,眼巴巴道:"朕記得上回在承德時,你親手做過一道水煮白菜,朕忽然想吃了。"玻璃窗上的陽光照在他臉上,青橙此時才看清了,他麵容疲倦,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朱唇發白,臉都黑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