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被攆到花廳裏站著,低聲抽泣著,又後悔又惶恐。
嬤嬤們一個個唬得麵色土灰,屏聲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皇帝背著手定定望著長公主,他沉著臉,嘴角下垂,眼睛裏像著了火似的,連呼吸都急驟許多。他道:"到底怎麼回事?"長公主抽抽搭搭不說話,皇帝禁不住吼道:"不要叫朕說第二遍!"
長公主仰起臉,滿臉淚痕的看著皇帝,道:"我不喜歡二公主,我討厭她!"皇帝氣急敗壞道:"好個不喜歡,好個討厭!皎兒不到三個月,她怎麼就得罪你了?"長公主道:"她如果沒有酒窩,皇阿瑪興許就不喜歡她了...所以,我想咬掉她的酒窩..."話還沒說完,皇帝一巴掌落下,打得她顛顛撞撞往後退了半步,臉上火辣辣的,像燒起來一般。
皇帝問:"痛不痛?"
他從未打過子女,即便再生氣,也是麵訓一頓就罷了。可今兒他實在太氣了,妃嬪們為了爭寵,勾心鬥角他就算厭惡,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從未想過自己千金貴重的嫡女長公主,會為了爭寵而動手傷害自己的妹妹。
這遠遠超過了厭惡,而是痛徹心扉。
長公主驚愕的張大了嘴,眼淚滾滾流進嘴裏,鹹鹹的,就如傷口浸在鹽水裏,痛得她說不出話來。皇帝道:"很痛吧,朕不過打了你一巴掌,你就知道很痛,那皎兒,她被你咬了一口,流了滿臉的血,她是該有多痛?"
他注視著長公主,她眉眼間有皇後年輕時的倔強隱忍,下巴又與自己相似,甚至笑的時候,唇角上揚的模樣簡直與自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越看越氣,道:"滾出去,朕不想再見你,明兒你就搬到外頭別苑去住,沒朕的旨意,不許回宮!"
長公主一聽。嚇得魂飛魄散,噗通跪在地上,抱住皇帝大腿,哭訴道:"皇阿瑪,閔月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我並不是故意想要害二公主,往後再也不敢了。您怎麼懲罰我都可以,請您不要讓我去別苑,皇阿瑪..."
皇帝朝嬤嬤們道:"你們還跪著做什麼,還不趕快帶長公主回宮收拾。"幾個嬤嬤連忙爬起,架住長公主連扶帶綁的往外退。長公主哭哭啼啼的去了,沒得多時,簡玉衡來了,往東屋瞧了皎兒,上了藥,開了藥引方子,道:"皇上,純主子不必擔心,二公主的傷勢並不嚴重,敷十日膏藥,吃兩節湯藥就會好。"
青橙安了心,道:"有勞簡大人了。"
簡玉衡又囑咐了幾句,便跪安退下。至花廳時,撞見爾綺立在門框邊當值,兩人相互對視一眼,目光流轉,卻連話也沒說,就各做各事。
皎兒哭得累了,終於睡下。青橙已是心力交瘁,靠在皇帝臂彎裏,道:"我平素待長公主不錯,為何她要這樣待皎兒?"皇帝亦覺難過,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歎道:"是朕教得不好。"又道:"她還是小孩子,你大人大量,原諒她一回如何?"
寢屋暖烘烘的燒著地龍,紅綃紗帳在燭光裏暈成明豔的緋色。青橙偎依在皇帝胸前,聽著他穩穩的心跳聲,渾身輕軟而恬逸。她道:"小孩子推攘打架,是平常事。以前永璋與大阿哥打架,我心裏真是一點兒都不記恨大阿哥,但此次卻不一樣。"她抬起頭,將下巴擱在皇帝肩胛骨上,靜靜凝望著他,沉默不語。
她不明說,皇帝也明白其中意味。
皇帝歎了口氣,道:"閔月性子像皇後,善嫉又心氣兒重,半點不肯輸人。"又道:"但她畢竟是朕的皇長女,大清的長公主,能擔待的你就擔待些。"青橙從皇帝懷裏掙脫了。坐起身,固執道:"能擔待的我自然要擔待,但往後我是再不會允她靠近皎兒,亦不會歡迎她來翊坤宮。"皇帝見她麵有慍色,展開雙臂,笑道:"掀了被子,冷氣都鑽進來了。"
青橙躺回他懷裏,發絲淩亂,蓋了半張臉。皇帝一縷一縷的順著,道:"平素見你挺大度的,小氣起來可真小氣。"青橙酸溜溜道:"你當然是大度,兩個都是你的孩子,況且閔月是嫡女長公主。你自是偏愛些。"又往被裏縮了縮,口氣弱了許多,道:"但我隻有皎兒一個女兒。"她睨眼瞧著皇帝,擔心他會生氣。
皇帝果然不悅,板著臉道:"朕對永璋、永瑢、皎兒不好嗎?他們都是朕的孩子,哪來偏愛一說?"他素以聖明為己任,絕不肯承認自己偏私心。
青橙聽他動氣,遂轉了話頭,道:"好是好,但可以更好一些。永璋前頭做了一首詩,說給皇阿瑪瞧了,沒落得半個好字,還被教訓,說大字寫得沒有長進。"皇帝道:"男孩子不多教訓教訓,怎麼成才?"又橫了她一眼,道:"你別給朕打岔子。"
兩人你來我往的說著話,倒沒真的動怒。
夜裏雨聲淅淅瀝瀝,廊簷下的馭水龍首嘩啦啦的吐著細流,風起雲湧,刮得樹枝嘎吱作響。青橙縮在皇帝臂彎裏,聽著那雨,愈覺被暖馨香。漸漸睡眼朦朧,耳側卻隱約有人低聲說:"主子,皇後娘娘來了。"青橙隻道是自己在做夢,不予理會,嚶嚀嬌啼般嗯了一聲。翻身要接著睡。守夜值的宮女為難,欲要再喚一句,皇帝使了個眼色,隨手搭了件猞猁猻端罩,輕手輕腳出去。
花廳雖也燒了地龍,畢竟不及寢屋暖和,皇帝看了看皇後,攏著衣襟,淺怒道:"有事明兒再說,大晚上跑來,叫六宮看笑話呢!"皇後穿著石青色繡牡丹紋貢緞長袍,外頭披著白狐毛小坎肩,臉上凍得通紅,未說話,先往地上跪了,道:"皇上要送閔月去宮外別苑,臣妾怎能坐視不管?她年紀還小,犯的錯也不是什麼罪不可赦之事,求皇上收回成命。"她在皇帝麵前素來戰戰兢兢,可一旦牽扯到子女,渾身的衝勁兒就像奔騰的野馬似的往前竄。
皇帝冷峻道:"此事已下定論,不必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