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擔心嚇到幾兄弟不歡而散。
愉嬪頗覺拘謹,想要告辭,卻又有所期待。暗自強捱著不動。皇帝往枕上靠了靠,慢裏斯條道:"最近你倒是來得勤快。"愉嬪出門時盛裝打扮過,就防著要麵聖駕,她臉上白潤紅透,眉目婉轉道:"五阿哥吵著要來,臣妾想著純主子有孕,不好四處走動,臣妾和她聊聊天,也算陪她解悶了。"
皇帝頷首,道:"你有此心,甚好。"又當著她麵握了握青橙的手,道:"去,給朕拿那本李太白的書來。"他一個眼神,青橙已然明白,起了身,又喊海安道:"你扶一扶我。"海安聽命,領著宮人們悄然退下。
屋中隻剩二人,帝王君臨天下之威嚴如壓頭頸,令人呼吸難耐。愉嬪莫名害怕,恨不得立即起身走開。皇帝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語氣,道:"先前你為了五阿哥,事事倚仗皇後,朕看在眼裏,心裏明白得很。"
明白?明白什麼?難道皇上已經知道她謀害高貴妃之事...
愉嬪唬得心亂如麻,喉嚨幹脹,像吞了口滾茶似的,燙得齜牙咧嘴。皇帝繼續道:"過去的事,朕也不打算追究。但是,你既曾是皇後的人,就不該總往純妃這兒跑。不明就裏之人,還當純妃想拿你對付皇後呢。"
話至如斯,愉嬪算是聽清楚了,他不為別的,隻是怕自己牽累純妃。
她忙望去跨了半步,行深蹲禮道:"臣妾糊塗,一心念著純主子的恩典,竟未思量周全。"皇帝聽聞青橙細碎的腳步聲,直了直身道:"要是真心記著純妃恩典,就不要給她添麻煩。"話畢,青橙已手持一本泛黃的書冊進屋。
愉嬪隨即告辭道:"夜深了,臣妾不敢打攪,先行告退。"又命嬤嬤將五阿哥喚來,兩母子坐了暖轎回鍾粹宮。青橙隨手翻著李太白詩集,坐在皇帝對麵,問:"有什麼不能當著我說的,還眼巴巴支開我。"
他可不喜什麼李太白。
皇帝伸直了腿半躺,眯眼一笑,道:"反正是為著你好。"又問:"永璋他們字寫完了?"青橙道:"五阿哥走了,他們無趣,拿著沒寫完的宣紙回屋了。"皇帝問:"怎麼不見他們跪安?"青橙笑道:"免得你訓斥,我免了他們禮。"
兩個人歪在炕上家長裏短說了半會的話,待睡意襲來。方歇。
皇後翻開敬事房記檔,發現皇帝竟連著數晚宿於翊坤宮。一個月裏,皇帝隻初一十五睡在長春宮,再有兩晚召了嫻妃、舒嬪侍寢,旁的不是獨宿,就是在翊坤宮。她自己沒得法子管束皇帝,便往壽康宮進言了一番。至晚膳時分,太後就宣了純妃,當麵訓斥。
青橙已不是當年唯唯諾諾的小常在,轉了身,就跟皇帝說了。
皇帝劍眉蹙起,斜眼看著青橙,道:"太後都說你什麼了?"青橙在孕中。本就有些心高氣傲胸悶煩躁,她嘴巴子一翹,道:"明知故問!"皇帝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太後不過訓了你兩句,就不高興啦?"
青橙斂了神色,輕歎道:"我怎麼敢!太後說得都對,後宮最忌一人獨寵,萬眾矚目,於我也沒得好處。你是大清皇帝,大局為重,切不可兒女情長。"皇帝若有所思,道:"太後還說了什麼?"青橙張了張口,突然轉了話鋒。瞪了他一眼,道:"還想聽呢!"
皇帝知道她心裏難受,遂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放心罷,明兒朕去跟太後說。"
他們母子能好聚好談自然是上乘,最怕太後以為是青橙挑唆。她拉了拉皇帝袖子,道:"別,沒得太後誤會,更加不喜歡我了。"皇帝知她是瞻前顧後,笑道:"放心罷。"兩婆媳之間的事,皇帝深知不能貿然出手,不然受苦的隻有青橙。太後是誰?她要是真心想對付誰,後宮之中。任誰都不是對手。皇帝明白,應對太後,隻能來軟的,不能使硬。
連著兩日,皇帝都乖乖自個睡在養心殿。接著又隨手翻了幾個貴人的牌子,大多時候也會去景仁宮與嫻妃坐坐。太後覺得是訓斥純妃有了效果,心底裏倒記了純妃"勸駕雨露均沾"之功。嫻妃聖寵漸重,皇後無意幫了她一把,真是追悔莫及。
開了春,枝椏抽了嫩芽條,行在庭中,淡淡花草香撲鼻,極是清爽宜人。今年的新梅子還未結,朝中大臣們都知純妃孕中愛食酸,都托著人往宮裏送凍在冰庫的酸梅子。皇帝往年從不在前朝論後宮之事,如今卻有意捧一捧青橙,特地點名誇了幾個送酸梅子的大臣。
爾綺用酸梅子做成各色各樣的點心、湯飲,叫青橙吃到煩膩。
轉眼到了花朝節,宮中上下皆換了春衫。青橙的肚子初現輪廓,去年冬時縫製的袍子裙衫都有些小了,春光暖人,她命海安擺了案幾在庭中,曬著太陽給自己改衣裳。一時內務府的太監過來傳話,跪在地上問:"主子,疆域貢了些黃玉,有兩隻拳頭大小,萬歲爺讓奴才問問您,有什麼玉器想要的,奴才給您造。"
庫裏什麼玉如意、玉佩、玉釵子不知堆了多少,就連整塊整塊沒有打磨過的璞玉都有兩臉盆。但他既眼巴巴使人來問,她要是推辭,豈不是當眾駁他聖顏?
她細細想了想,道:"打三塊壓裙幅的玉佩,分別刻上吉祥、如意、平安的字眼,再鐫些雲紋就是了。不必太過奢華,越簡單越好,給小孩子用的,不宜太繁複。"內務府的太監一個個都是機靈鬼,聽青橙說完,就知是給三阿哥、六阿哥及她肚子的皇嗣做的。他叩首道:"奴才知道了,奴才告退。"
青橙繼續低頭縫補,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