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拉拉扯扯往外走,留下皇帝一人在屋中。他複又躺回榻上,雙臂枕著頭,閉眼聆聽著遙遙傳來的說笑聲,好似所有的煩心事,都驀然煙消雲散。過了好一會,青橙獨自進屋,她以為皇帝睡不著了,就坐在榻邊搖他,道:"看看,戴上牡丹花好看嗎?"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竟然睡著了,神思恍惚的睜開眼,抽得一腦空白。青橙的笑容明媚幹淨,不含一絲雜質,是他在任何地方也看不到的。
她不僅是他一手寵出來的坦率真誠,亦是她本有的天性。
皇帝唇角淺淺的揚起笑容,含糊道:"你剛才說什麼?"青橙不想他睡著了,便輕了聲音道:"我吵你了。"皇帝搖頭,望了眼西洋鍾,道:"朕反正也該起身了。"嘴裏這樣說,人卻沒有動,道:"這就是他們兩兄弟打起來爭的花?"
他們孝順,青橙打心眼裏高興,由不得炫耀一番,道:"好看嗎?"
皇帝仔細端詳片刻,方道:"兩兄弟倒很像,都是眼光差。牡丹雖富麗堂皇,但顏色太豔,不適合你..."話沒完呢,青橙那廂已扭身走了。皇帝魚挺而坐,道:"怎麼走了,快伺候朕穿戴,還要去弘德殿進講呢。"
青橙頭也不回,道:"他們兩眼光差,我又配不上牡丹的富麗堂皇...你自己看著辦吧。"宮人們聽著兩皇子打架到兩口子鬥嘴,從滿臉憂色變成了強忍偷笑。還是海安麻利,連忙上前伺候皇帝穿戴。
皇帝滿腦糨糊問:"你家主子怎麼啦?"
海安抿唇一笑,並不回話。
很快就到了七夕節,王公大臣之女皆入宮陪同皇後赴宴乞巧。青橙明麵上有協理六宮之權,但有皇後、嫻妃在,基本沒她多少事。臣女們天未亮就坐轎在東華門等著宮門開啟,天亮時分入宮,先往壽康宮給太後請安。再往長春宮給皇後行禮,繁文縟節一大堆後,方被宮人引進儲秀宮吃茶等候。
青橙有意為簡玉衡物色夫人,用過午膳,就宣了涼轎往儲秀宮閑散。她特意不表露身份,隻穿了一件月白繡小菊花貢緞宮袍,梳了雙把頭,簪一支八寶簇東珠流蘇釵。遠遠就下了轎,帶著海安、爾綺二人拐過半條宮街,從甬道後門入,偷偷兒隱入殿宇。
儲秀宮並不大,比不得翊坤宮,院子裏擺了五六張桌子,就感覺腳都沒地擱了。暖閣偏廳都擺了席和茶水,臣女們有封號的就穿品級大袍,沒封號的,也都穿得端莊秀麗,不敢太過招搖。她們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處說話,語聲很輕,行為舉止得體守禮,隨意一個,都能叫青橙滿意。海安笑道:"能給主子做嫂子,可是她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主子盡管慢慢挑慢慢選,一定要稱心如意才好。"
爾綺卻道:"要說主子稱心如意,不如簡大人自己喜歡。"她心裏有一股淡淡的怒火無處宣泄,毫不知覺就順出了嘴。好在她平時是有什麼說什麼,青橙也習慣了,笑道:"說得也是,總要他自己喜歡才好下定。"
陽光炙熱,曬得庭中不能站人,青橙沿著宮廊走了兩個來回,見一偏廳中無人,又用銅船累著冰山,便入裏歇息。不時有兩個臣女說笑著進屋,穿紫衣的姑娘笑道:"此次咱們若是挑上了,也可免了明年選秀。"藍衫姑娘似乎靦腆些,微微一笑,不說話。
兩人一頭撞進殿中,看青橙端坐於位,皆愣了愣,卻又不知身份地位,隻以為是皇後邀進宮的王公夫人,遂點了點頭,算是行禮了。許是有外人在,兩個姑娘都不好意思說話,沉默一會,紫衣姑娘脫了坎肩。沒好趣的笑道:"天真熱。"
藍衫姑娘從袖中取出巴掌大小的檀木折香扇子,展開了替紫衫姑娘搖著風。紫衫姑娘笑道:"昨兒我阿瑪說,你家裏抬了鑲黃旗,親姐又是皇貴妃,萬歲爺念著舊情,今日留了你也說不定。"藍衫姑娘表情有些難堪,滯了滯,道:"姐姐一年喪期未滿,連選秀都往後推遲一年,我怎會在此時出閣?萬歲爺英明神武,定不會如此。"
紫衫姑娘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極會察言觀色。笑道:"說得是呢。"又轉了話頭,歎氣道:"我表姐是貴人位,進宮幾年了,也不見得寵。細細想來,倒不如做個宮女,到了年紀放出宮,尋人嫁了,依咱們家的權勢,不說門當戶對,也該是嫡妻嫡母,總好過…"藍衫姑娘噓的一聲,使了個眼色,道:"休得胡言,這兒可是紫禁城!"
兩人嘀嘀咕咕,越發顧忌青橙。
青橙算是聽出來了,那藍衫姑娘是高皇貴妃的嫡親妹妹,紫衫姑娘也是宮裏某位貴人的表妹。選秀素來講究家世地位,後宮之中有親戚在的,常常被直接封位。青橙看著藍衫姑娘性情沉靜,頗合心意。又是高皇貴妃的嫡妹,家裏是從漢軍旗抬入鑲黃旗的,比原本就是鑲黃旗的,到底要低半分。簡家有青橙撐腰,也不算攀了高家門楣。
回到翊坤宮。皇帝來午歇,就跟他說了。皇帝沉吟半響不說話,急得青橙滿臉醋意望著他,道:"怎麼,又不舍得了?"皇帝未與她計較,道:"有些事朕不好與你說,總歸高家的人不行,免得日後拖累你。"他說得不清不楚,青橙倒也心領神會。
高家父兄位高權重,曆來受器重,但功高蓋主可是不行的。什麼時候垮台,全憑皇帝心情,就算坐到內大臣、河道總督的位置,也隻是皇帝奴才。
皇帝笑道:"你別操心了,朕已幫你瞧好了。"青橙眉梢一挑,用鏤空梅花柄小銀簽叉了塊削皮切方的西瓜瓢,遞到皇帝嘴邊,笑:"誰家的?"皇帝道:"前頭騎馬,傅恒向朕提起,說他四妹妹已及笄,讓朕瞧著好人才給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