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綺一日裏都失魂落魄,黃二問她今兒備什麼晚膳,她也是渾渾沌沌的,說了幾樣冬天才有的果蔬。到了傍晚時分,簡玉衡給青橙請了平安脈,至廊下,忽而問門前侍立的宮人,道:"請問爾綺姑娘在何處?"爾綺知道他要來,一直注意他的行跡,隻是未在他跟前露麵而已。他不過問了一聲她的名字,她的臉就羞得通紅,胸腔裏撲通撲通直跳。
有主子在屋裏,宮人不敢大聲喧鬧,手上一指,輕聲道:"爾綺在那兒。"
簡玉衡一回身,果然看見爾綺迎麵而立。他不禁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抱拳道:"爾綺姑娘。"爾綺看也不敢看他,耳中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麼,隻是恍惚的望著他的衣領,墨黑的底色上繡著繁複花紋,也瞧不出什麼。當然,她根本不知自己望的是衣領。
她道:"可是純主子膳食上有什麼要注意的?"
簡玉衡從未與姑娘打過交道,見她脖子都紅透了,便問:"姑娘可是發燒了?"爾綺怔了怔,臉上越發紅了,道:"沒有啊。"簡玉衡道:"我看你雙頰通紅,額上冒著虛汗..."爾綺急急道:"沒事,我剛才搬了東西,累的..."
她動靜太大,一抬眼,就撞上簡玉衡的視線。
簡玉衡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忙抱拳道:"在下失禮,姑娘勿怪。"爾綺臉頰打顫,哆嗦道:"沒事沒事。"實不知能說什麼,就靜了下來。
夏日夕陽如血,晚霞的光輝透過廊下垂的湘簾,絲絲縷縷的鏤在兩人周身,晃花了人的眼,猶如失神落魄。還是簡玉衡打破尬尷,他從藥箱取出一包東西。笑道:"去年在鹹福宮碰見落雨,你命人送了雨靴給我,後來你跟著去了行宮,我也忘了此事,前頭才想起來,還未當麵謝你。這雙雨靴想來是你借了哪位公公的,這麼久不還,實在不好。"
靴子並不是借的,是專門給你做的。爾綺很想和他說清楚,可是,竟沒開口。她心有悸動,傻了似的接過包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簡玉衡覺她怔忡無常,還以為自己令人生了厭,越發不知如何開口了。兩人僵持片刻,簡玉衡抱拳道:"多謝姑娘了,在下告辭。"
爾綺哦了一聲,再無別話。
夏天潮濕,太後腿疾複發,眾妃嬪往壽康宮侍疾探望。嫻妃重得協理之權,與皇後一同伺候左右。大家瞧著,深知太後此次"生疾"之意,顯然是要昭告後宮,嫻妃不再受皇帝冷落。太後笑道:"前幾日才貢上春茶。你們就來討吃了。"
舒嬪側了側身,揚眉歡喜道:"是太後慈悲為懷,見咱們都來了,就忍不住想賞咱們吃罷。"太後信佛,喜歡"慈悲為懷"這樣的話頭,遂笑道:"舒嬪的小嘴巴子,真叫哀家又愛又恨。"又揚了揚手,舒嬪忙起身上前,半跪在踏板邊。
太後仔細抹了抹她的臉頰,道:"好好的臉蛋,怎麼長了痘瘡?"
舒嬪回道:"昨兒貪嘴,大熱天涮了羊肉吃。早上就生了兩顆痘瘡。"她苦惱的在臉上摸著,道:"怎麼,我已經撲了一層粉,還能看出來嗎?皇上瞧見可要嫌棄臣妾了。"太後板了臉,頓時又笑,撇嘴道:"該!"
一語畢,惹得眾人都笑了。
過了片刻,有嬤嬤捧上春茗,嘉妃因四阿哥喜歡去翊坤宮,便與青橙低聲細語,向她道謝。兩人正是客氣,身側忽而傳來咣當一響。青橙回頭一看,有嬤嬤摔倒在地,茶杯摔成四五瓣,茶末綠汁全灑在愉嬪手臂。而愉嬪顫抖著手舉在青橙麵前,顯然是替青橙擋了一碗滾水。夏裝極薄,火燎似的貼在手臂,鑽心的疼,
青橙還沒反應過來,太後先問:"快去宣太醫。"
愉嬪卻微笑道:"謝太後關心,臣妾無礙,不必宣太醫了。"嬤嬤跪在地上求饒,叩首道:"奴婢該死,請太後、愉主子恕罪。"太後火冒三丈,道:"你也是經年的老嬤嬤了,行事怎能如此魯莽,幸而是潑愉嬪手臂,若是潑在純妃臉上,看你死幾回都不夠。"愉嬪聽得出太後話裏的褒貶,想想自己在皇帝麵前說不上話,比起純妃,活該受罪。她笑道:"這茶水並不太燙,又隔了層衣裳,並沒什麼,太後也不必責罰誰。"
別瞧是個嬤嬤,都是太後跟前伺候十幾年的,比一般的主子還要受尊重些。
太後果然道:"沒事就好。"又朝跪地的嬤嬤道:"還跪著做什麼,趕緊收拾了,再給純妃泡一壺來。"嬤嬤應了是,起身告退。
從壽康宮出來,青橙攔住愉嬪,道:"翊坤宮有各種燙傷膏,你同我一齊去取。"愉嬪正苦於沒法順其自然的與青橙親近,聽她開口,應承道:"多謝純主子了。"
青橙笑道:"是我該多謝你,不然受傷的就是我了。"
兩人坐涼轎回到翊坤宮,正巧皇帝過來午歇,看見愉嬪,很覺訝異。青橙將來龍去脈說了,又擺開各色各樣的燙傷膏,朝愉嬪道:"你愛哪一種,隻管多挑兩盒拿回去。誰沒有個小磕小碰的,總有用得著的時候。"愉嬪也不推遲,仔細挑了兩盒讓宮婢收好。她知道皇帝不喜旁人到翊坤宮叨擾,拿了東西,欲要起身告辭。
皇帝盤膝坐著,突然道:"聽宮人說,皇後不許你與五阿哥單獨見麵?"
愉嬪猜不出是何意味,不敢妄言,恭謹道:"也並不全然是。"隻說一句,也不往下解釋。皇帝道:"長春宮住著兩位皇子一位公主,實在逼仄。再有皇後要照料永琮,還要統攝六宮,也分不出心顧著五阿哥。"
青橙順口道:"既然這樣,不如讓五阿哥跟著生母住。"她說得輕而易舉,可對愉嬪來說,卻是心驚肉跳,是不敢祈求的奢望。
皇帝接著道:"鍾粹宮地方寬敞,朕也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