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永璋入了太後的眼,皇後、嘉妃、愉嬪皆覺不自在。皇長女寢居隨皇後,皇帝每月初一十五歇在長春宮時,也並不大召見。四阿哥、五阿哥更不消說,住在阿哥所,一年到頭都難得麵見聖駕。底下的妃嬪依形奪勢,皆使了氣力想拉攏青橙,但青橙性子淡薄,並不太理人,宮中傳開,便紛紛言說純妃規矩大,實難親近。
太後喜歡永璋,好似突然愛到了心坎裏,不僅時常宣教引嬤嬤抱永璋去壽康宮承歡,為著怕永璋聞見水煙的味兒難受,連煙都少抽了。到了冬天,太後畏冷,就帶著永璋給自己熱被窩。永璋長到三歲模樣,大半的日子都住在了壽康宮裏。太後眼皮子底下,無人敢放肆,唯永璋敢撒潑打滾,有時連皇帝都無可奈何。
乾隆七年的六月,內務府領著文閣大學士嵇曾筠之子澈月,及軍機大臣阿桂之孫阿通入宮。在養心殿拜見了皇帝,又去壽康宮給太後請了安,方被領著至慶雲齋,給青橙瞧。兩個孩子都隻六七歲,模樣兒都很周正,器宇軒昂,舉止談吐皆顯教養非凡。青橙甚合心意,便喊了永璋來,讓兩人給永璋行大禮。
永璋滿臉不解,坐在青橙膝上,仰著小臉問:"哈哈珠子是什麼?"
青橙笑道:"往後澈月和阿通就是你的哈哈珠子了,他們每天早上入宮陪你去南書房讀書習字,到了晚上,就各自回家府。他們會將你的一言一行都報告給皇阿瑪,你若是敢淘氣不好好聽老師的話,往後額娘也不能幫你。"
永璋道:"那皇奶奶會幫我嗎?"
青橙生怕將他養得不可一世,搖搖頭道:"皇奶奶也不能幫你。你是大孩子了,要讀書習字,還要練騎射武功,不僅要做皇阿瑪的好皇子,還要做六阿哥的好皇兄,知道了麼?"
永璋似懂非懂,點點頭笑道:"我都聽額娘的,我要做額娘的乖寶貝。"青橙用額頭頂了頂永璋的眉心。笑道:"永璋真乖。"又道:"好了,你帶著澈月和阿通去你房裏玩一會,明兒可就要見老師了。"澈月、阿通給青橙跪了安,隨永璋退下。
歇了午覺,爾綺用朱漆盤子呈上消暑的綠豆冰沙,青橙接過青釉仕女紋精巧瓷碗,一勺一勺的舀著,吃了小半碗,又道:"你嚐著味道甚好,你給三阿哥送些去,再有,少放些白糖。吃多了牙齒生蟲。"爾綺應了,海安進屋道:"主子,可要出門閑散?"青橙頷首,便有宮人上前伺候她洗漱穿戴,宣了肩輿,撐了華蓋傘遮陰,浩浩蕩蕩一路行至禦花園方停。
獅子隨侍左右,他如今可不是小狗狗了,而是七八個孩子的狗阿瑪。他偎依在青橙腳旁,耷拉著眼皮打哈欠。青橙立在亭中,夏風送爽,樹蔭蔥鬱,她命海安往石桌上鋪了宣紙,望著不遠處碧波翻浪的蓮池,靜心揮筆作畫。巧有王貴人、金貴人等在花園中閑逛,早些年她們撞見純妃還敢上前說笑擠兌一番,如今卻平白生有畏怯,心照不宣的繞道而行。
四下緘默無聲,獅子卻忽而耳朵一束,直起狗身朝假山後吠叫。海安瞧著不對勁,便喝道:"是誰在那裏鬼鬼祟祟,再不出來,我可要叫侍衛了!"過了一會,假山後才款款走出身穿繡月蘭藻紋鍛宮裝的女子,海安愣了愣,福身笑道:"原來是鄂貴人,恕奴婢無理了。"鄂貴人麵露難色,搖頭道:"不關你事,是我驚擾了純主子作畫。"
青橙已擱了筆,臉上淺淺的揚起笑容,道:"無礙的,我不過隨手畫兩筆,打發時日。"見她停筆,宮女忙呈上濕巾帕,青橙拭了手,鄂貴人已提裙上前,屈了屈膝道:"見過純主子。"青橙免了禮,道:"坐吧。"鄂貴人卻站著不動,臉上怔忡不安,猶豫片刻後,突然往青橙麵前一跪,道:"求純主子救救臣妾父親!"
周圍服侍的人眾多,皆麵麵相覷。青橙護著鄂貴人的顏麵,便道:"海安,你帶著人退到亭子外頭去。"海安領命,徐徐而退。青橙親自扶起鄂貴人,道:"有事慢慢說,你是皇上的貴人,在人前可別失了分寸。"鄂貴人忙道:"臣妾失儀了。"她泫然欲泣,眼圈兒紅通通的,可見早前已哭了許久,朱釵盡褪,隻在髻上隨手簪了朵牡丹,怕是來得匆忙。
青橙知道鄂貴人之父是兵部尚書鄂善,而皇帝最近一直在清查兵部受賄案件,牽涉之廣,前所未有。她道:"後宮妃嬪不許幹涉朝政,是祖製,鄂貴人實在求錯了人。"
鄂貴人禁不住雙眼垂淚,道:"臣妾也明白。但我總不能白白瞧著家裏人去死。若是要誅九族,我倒不是擔心自個變成罪臣之女,牽涉其中,隻是害怕孤苦伶仃的活著,叫人生不如死。"青橙心中微動,口中卻依舊推辭,道:"國有國法,既是大清律例,也是沒得法子。"又寬慰了鄂貴人一番,道:"你倒可去求求皇後主子,她是國母,在朝廷之上,說話亦有分量。"鄂貴人道:"我昨兒就去了長春宮,皇後又病了,並未召見,故而才想到了您。"
青橙搖搖頭,道:"我也沒得法子。"
回到翊坤宮,已是掌燈時分。皇帝挑簾入殿,麻利脫了外褂子,嚷道:"外頭可真是熱,天都黑了,暑氣倒還未散盡。"青橙伺候他換了身家常的蠶絲龍袍,又命爾綺端了涼沁沁的瓜果飲子,親自持了紫檀鑲黃竹宮扇,靠坐在皇帝身側輕輕搖風。
皇帝吃了半碗冰酥酪,不露聲色道:"適才鄂貴人找過你?"
宮裏沒什麼事能瞞得了皇帝,無非是看皇帝想知道,還是懶得理會。青橙道:"求著我向你說情呢。"皇帝扭頭看她,道:"你答應了?"
青橙睨了他一眼,道:"後宮妃嬪不許幹涉朝政,我哪裏敢答應。"稍頓,卻又道:"畢竟是鄂貴人的父親,誅九族之罪,實在殘忍。再說是鄂善自己壞的事,與族人有何幹係?你待臣子素來寬厚仁慈,網開一麵,待鄂貴人也是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