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低眉垂臉,道:"皇後教訓得是。"她明眸皓齒,梳著一方扁髻,兩鬢壓著鑲藍金柄珍珠流蘇,映襯著潔如白玉般的臉盤,使陸嬪頗有自愧形穢之感。
皇後加重了語氣,朝陸嬪道:"純貴嬪以前雖是你宮裏的常在,可現在的位分卻在你之上,切不可逾了規矩。"一說這個,陸嬪愈發恨得牙齒打顫,卻不能發作,隻好強捱著哆嗦道:"是。"皇後動了怒,忽有頭暈目眩之感,臉上倏然變得慘白,青橙瞧見了,連忙一把將她扶住,道:"皇後娘娘,可是病了?"
陸嬪氣呼呼道:"你竟然咒罵皇後主子?"
形勢急切,皇後已痛得說不出話來,青橙忍不住斥陸嬪,道:"真是胡攪蠻纏,蠻橫無理!"又喊道:"善柔,快來扶皇後主子,海安,你去宣禦醫來..."陸嬪兩眼氣得通紅,周遭的一切皆是看不見聽不見了,抓了鬢上的朱釵,就往青橙臉上劃去。
青橙本能的伸手一擋,撕裂的疼痛如火燒炙烤般蔓延,頓時鮮血沁了滿手。可她顧不得這些,皇後歪在她懷裏,已是腿腳無力。青橙喊道:"來人,將陸嬪綁了!"後麵的儀仗不知發生了何事,待反應了,一股腦的簇擁過來。青橙道:"你們別圍著,反讓皇後主子透不了氣。"
皇後腹痛難忍,似有一股暖流湧出,抽抽的疼,這種感覺,讓她想起一年前小產的時候。她心裏驚恐寒涼。善柔過來扶她,她亦不敢動,隻是歪在青橙身上。青橙瞧見皇後身子底下的衣衫似有血跡,頓然明白了什麼,忙道:"皇後不能走,快抬藤椅來。"
善柔也慌了陣腳,青橙畢竟是主子,她不敢違背,且是為著皇後好,遂忙叫人搬來藤椅,將皇後抬入寢宮。青橙是有過生養的,不等禦醫來,便先遣人去煮了溫水,又問善柔宮裏是否有保胎的藥材,讓人憑著以往的方子先煎了。
少有半柱香時辰,禦醫方至。診了脈,果然是皇後有了約兩個月的身孕,她向來月事彌亂,上月沒來,竟也沒多想。好在隻是勞累過度,雖有出血,卻不至於小產,再者,禦醫來時,保胎藥已經熬好大半,又拿了方子給禦醫瞧,確認無礙之後,立時便讓皇後吃了,如此一來,幸而有驚無險。
長春宮發生如此大事,須臾之間,已傳遍了後宮。皇帝在前朝聽政,猝然聽聞,震驚不已,不等朝臣跪安,便徑直出了養心門。
宮人簇擁著皇帝行至長春宮,青橙迎了出來,皇帝拂了拂手,示意她不必行禮。至寢殿,皇後半臥在床榻,麵色略微發白,朱唇卻是紅潤潤的,頗為嬌豔。她雙眸含泣,動容道:"皇上…"她欲起身請安,皇帝忙攔住,往她榻旁斜坐,溫潤道:"朕都知道了,你隻管躺著。"頓了頓,緊緊的攢住她的手,欣然道:"朕很高興。"
善柔呈上參湯,喜氣洋洋道:"主子,讓奴婢喂您喝湯罷。"見皇帝伸出手臂。吃了一驚,皇帝笑道:"給朕罷。"他接過白釉粉彩瓷碗,裏麵是黃澄澄的湯汁,舀了一勺,輕輕吹拂了,方遞到皇後唇邊。皇後頭一回得此隆恩,又喜而得子,不禁雙頰垂淚,飲淚喝了,方道:"謝皇上。"皇帝道:"你我是夫妻,不必如此生疏。"
聽到"夫妻"二字,青橙不由一酸。她悄然退出寢殿,立在簾後。靜默不語。胸腔裏似乎堵了顆大石,喘口氣都覺累得慌。窗外有宮牆聳立,青橙望著春上的日頭緩緩低落,直待暗紅的光影漸漸消失不見了,她才轉過身。
皇帝滯了滯,旋即微笑道:"看什麼,看得這樣入神?"
青橙神情落寞,搖了搖頭,強顏笑道:"隨便看看。"她福了福身,垂首道:"天色已晚,我該回宮了。"她避開他尋究的眼神,不敢直視。皇帝捧住她的臉,迫使她抬起頭,見她泫然欲泣,詫異道:"你怎麼了?"他不問還可,一問,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可是她能說什麼呢?說因為皇後有孕了,所以難過?說他剛才跟皇後說"夫妻",所以流淚?
她哭得像個小孩,嗚咽道:"疼。"
皇帝眉心一皺,急急道:"疼?哪裏疼?剛才禦醫在,怎麼不說?"青橙伸出手背給他看,上麵塗了厚厚一層藥膏,用白紗布包裹著,像隻粽子。皇帝怔了怔,她受傷之事。吳書來早早稟過,禦醫也說了,並無大礙,眼下瞧她疼得淚眼婆娑,不禁展眉一笑,輕輕握住她的手,戲謔道:"矯情的小東西,還能哭成這樣。"他用大掌拭在她的頰上,她竟越哭越凶了,眼淚就像無底的泉水般洶湧,從他的指縫裏溢出。
他被她哭得心慌意亂,細不可聞道:"真有這麼疼?讓朕瞧瞧…你別哭啊…有什麼話好好兒說…疼成這樣了,怎麼一直不說…好啦,好啦,朕知道了,朕知道你很疼…"她順勢撲到他懷裏,整張臉蹭在他金絲銀繡的九爪龍袍上,劇烈的聳著肩膀,卻是無聲而泣。皇帝猜不出是何緣故,隻當她是受了委屈。他在暮色裏柔柔的拍著她的背,如同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般,心底裏飽含著無限的疼惜與寬容。
裏頭伺候的宮人早已躡手躡腳的出去,外頭掌燈的宮人瞧著形勢也不敢進來。善柔伺候皇後歇息了,端著用完的湯碗退下,掀起簾子,迎麵撞見皇帝和青橙擁在暗處。悚然大驚,慌忙往後退了兩步,躲在門後,見兩人攜手坐了,才敢大大方方行事。